八老爺潛意識裡已經把阮氏怕到了骨子裡,具體表現為,一邊和阮氏吵架一邊跳來跳去,以防被一腳踹中;想起和阮氏吵架就腦仁兒疼,還沒見到面就先慫了一半;還有回到家是一定不會先進阮氏的院子的。
於是褚八爺風風火火從外院一路衝進內宅,接著一頭扎進了浣石山房。
老太太這天剛接手了內院事務,有些勞累,正歪在羅漢床上,舒服地靠著大迎枕,一邊由申媽媽給揉著太陽穴,一邊嘗秀蓀屁顛屁顛送來的紅棗茶。
這剛聽到小丫鬟來報說八老爺回來了,老太太還沒來得及伸頭瞅一瞅院子裡,八老爺已經掀了錦緞門簾,衝到了老太太面前。
倒把老太太嚇了一跳。
忙放下手中的薔薇纏枝青花蓋碗,坐直了身子。
八老爺剛出考場面色還有些憔悴,身上的青布直裰也皺巴巴,看到老太太一臉嚴肅,倒是剎住了腳,訥訥喊了聲,“娘。”
他欲言又止,轉回身猶豫了片刻,又看向老太太,接著又看了看申媽媽,搓了搓手,再欲言又止。
老太太立刻就明白過來,八老爺從考場出來,並沒有立刻回家,定是先去了鐘山那女子的住處,發現人去樓空,又聽到些什麼,這才火急火燎衝回家裡來找人。
看著兒子這一副沒出息的樣子,老太太心裡就不高興了,嘴角就垂了下去。
八老爺就被自己孃親冷在當場,既不敢上前詢問,又不捨得不問了,踟踟躕躕。
老太太看了就更生氣,卻仍舊憋著,尋摸著怎麼好好教育一下兒子。
卻不料八老爺彷彿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整個人都興奮起來,恨恨道,“娘,是不是阮氏那個妒婦又和您說了什麼!”
見老太太睜大眼睛望著他,似是與他同仇敵愾,立刻來了勁兒,袖子瀟灑地一甩,在屋裡踱來踱去就數落起阮氏的不是來。
“這個妒婦、毒婦、潑婦、愚婦!怎麼配得起兒子!”八老爺數落了一陣總結陳詞,接著又湊到老太太跟前舔著臉道,“娘,兒子前些日子偶遇了一位驚採絕豔的奇女子,她……”
老太太再也聽不下去了,跳起來用一個掄圓了的巴掌結束了兒子的謬誤絮叨,她終於明白為什麼兒媳婦阮氏常常要和兒子吵架,且吵不了幾句就要上手抓上腳踹,真是解氣呀,世界都清淨了。
褚八爺捱了打,抬眼看見母親盛怒的面容,嚇得兩股戰戰,撲通一聲就跪在了青磚地面上,“娘!”
老太太閉了閉眼,猛地坐回羅漢床上,她畢竟不是阮氏,平日裡修理姨娘們都練出來了,打起人來很有技巧,而老太太一怒之下全身的力氣都集中在手掌,抽在自家兒子臉上,這會子反倒有些難以為繼,申媽媽見了就趕緊扶著老太太的背給老太太順氣。
褚八爺自小跟著老太太長大,絲毫不敢違逆寡母,趕緊膝行兩步,一手捂著火辣辣的臉頰,一手扶著老太太膝蓋。
老太太喘了幾口氣,幽幽抬起頭,看見兒子白淨的臉上自己那紅彤彤的掌印,又有些後悔,這還有幾天就要發榜了,這可怎麼去赴那鹿鳴宴。
可見兒子那一臉痴痴蠢蠢的樣子,又恨不得她今年別中舉人了,這等單純天真,早早中舉只有被人坑的份兒,一時又悔恨自小將他護在羽翼下,生怕他受到一點傷害,養成了如今這孤芳自賞的性子,不免連連唉聲嘆氣。
八老爺看了就更著急了,抱著老太太的腿就哭了起來,“娘,都是我不好,您有什麼不痛快的就衝兒子出氣,可千萬彆氣著自己個呀。”
老太太看著兒子有些凌亂的鬢髮,焦急的眼神,情緒稍稍舒緩,總算他還是個知道孝順的,也不是無可取之處,只是秦姨娘這件事,必須有個說法,老太太暗暗打起了精神。
她板起臉來,厲聲喝道,“你還敢跟我說,置宅子,養外室,這要是傳出去,你還要不要臉,你讓你那些同窗同年怎麼看你?!”
八老爺一驚,“娘,那宅子是她自己的,不是我給置的,而且……”八老爺一個月只有五兩月銀,他是想置個宅子給秦惜顏,無奈囊中羞澀。
而且他也怕被笑話,是以一直都很謹慎,還沒辯解完,就給老太太打斷。
老太太的聲音放柔了些許,“還有,居然還讓她有了身孕,你可知道這有多險?”
八老爺一呆,薄唇顫顫,囁嚅著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如何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