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太太進府的時候,剛好是哭奠的時辰,族中輩分輕的男女老少都在靈堂。只見大姑太太在一群丫鬟、媳婦子的簇擁中,裹著喪服一路哭了進來,眾人也不好走開,小輩只好在一旁立著,幾位太太趕緊上前安慰。
大姑太太聽說自家大嫂收了個嗣子的時候,久久地驚訝,然後欣慰地,又哭了一場。
秀蓀在遠處站著表示不以為然,哪有驚訝的表情保持那麼久的,除非她是裝的。這大姑太太一看就是生存條件太好了,完全沒有磨練演技的機會。
到如今,秀蓀發現,長房的行事風格很特別,樁樁件件做得很掙命,很實誠,卻總是留下許多一眼就能看出的破綻,同時還要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的樣子,毫不客氣地強迫周邊參觀他們的人陪著一起演戲。
未幾,外面又報烏家大太太來了,男丁都回避去了外院,大姑太太則拉著幾位太太一起出去迎,烏太太那邊腳程卻很快,秀蓀他們還沒來得及散了,她就和大姑太太相攜著進了靈堂。
眾人只好再陪著烏太太弔唁,接著安慰再次抱頭傷心的幾個老小女人,又互相見禮。
三太太引著烏柯氏去拜見大老太太,寒暄道,“烏太太長途跋涉,一路上辛苦了。”
是呀,潁川路遠,竟然隔了一天就到,確實很快,不過也不排除烏氏早就知道了此事,只不過算著時間出現在褚家而已。
沒想到烏柯氏卻有意放大了聲音,道,“小姑和秀蔓突遭這等變故,我心急如焚,特意用了我孃家涼國公府的名帖,一路走官道驛站而來,還有沿路衛所護送,是以早到了些……”
秀蓀跟著那李四家的往老四房的院子去,拐彎分開的時候正巧聽到這麼一句。
哼,還“孃家”涼國公府,早出五服了好嗎。
這烏柯氏的孃家潁川柯氏,確實和涼國公府有親,只是兩邊的關係,比浦口褚氏和蘭陵褚氏的關係還要遠。
秀蓀前世年幼年之時是見過烏柯氏的,當時她就住在涼國公府,當然不是為了給老國公和老國公夫人盡孝,而是為了攀上這門親戚好嫁個好人家,最後果然基本如願,烏家家財豐厚,五老太爺已經官至福建布政使。
為什麼叫做基本如願,因為人家本來是打算進宮給人做小老婆的。
秀蓀前世自小就生活在高位,見過不少攀附之人,她也並不覺得攀附有什麼錯處,只是烏柯氏這個人,她就是不大喜歡。
涼國公柯路,也就是她前世的親舅舅現任陝西總兵,世子柯珽也跟著在軍中任參將,這樣的名帖拿出來,各路弟兄當然要給些顏面,只是為什麼不管是阿貓阿狗舅舅都要送一張名帖啊,那名帖僅僅是張紙嗎。
已經再世為人,不再是涼國公親侄女兼準兒媳的秀蓀頓時有些無力感,如果這種事很多,影響很壞,被御史言官彈劾可怎麼辦,皇上應該很樂於抓住柯家的把柄。
秀蓀憂心著涼國公府的未來一路回到了老四房院子,正瞧見二老太太扶著丫鬟的手走到大門口,秀蓀給二老太太福身行禮,二老太太則問了幾句住得習慣不,秀蓀就笑嘻嘻地把這院子誇了一遍,再感謝二老太太的安排。
二老太太又是舒心,又是欣慰,捏了捏秀蓀的小臉道,“要好好孝敬你祖母。”
秀蓀見她眼底深處彷彿殘留著感傷,心想也許是和老太太聊到了什麼艱難的往昔吧。
第二進院子裡沒有人,秀莞和秀芷的東西廂也大門緊閉靜悄悄的,祖母起居的西次間則隔扇大開,能看見裡面祖母和申媽媽對坐在羅漢床上。
秀蓀就在院門口對小喜鵲擺了擺手,小喜鵲很自覺地轉身上了穿堂兩邊的夾道。
秀蓀一個人放緩了腳步,她個子小,身穿緦麻也不顯眼,貓著腰往明間的隔扇而去,小小的耳朵將將貼上隔扇,屋內正巧飄來老太太飄渺的,悵然的嘆氣,“暖玉啊,你說,她這麼蠢,當年我怎麼就敗在了她手裡……”暖玉是申媽媽年輕時候的名字。
看來祖母和二老太太的談話叫兩個人都很有觸動。
申媽媽見老太太傷心,安慰道,“小姐,當年您是無奈才搬出去的,並沒有敗給誰。”彷彿是憶起了當年艱難的日子,申媽媽也用了年輕時的稱呼。
老太太似乎擺了擺手,無奈道,“說到底,都是因為……”
秀蓀正豎起了耳朵,卻聽見身後有門扉緩緩拉開的聲音,門軸轉動得很慢,喑啞而壓抑,秀蓀知道,是有人偷偷敞開了門,東廂還是西廂呢。
秀蓀也來不及分辨方位,趕緊直起身推開了面前的門,揚聲道,“祖母,您在嗎,院子裡怎麼沒人。”
申媽媽應聲出來,有些驚訝卻沒有懷疑,笑道,“你祖母在屋裡呢,小姐今天怎麼回來這樣晚,四小姐和六小姐早就回來了。”
秀蓀就笑嘻嘻往裡走,方到落地罩旁,瞥見東廂的隔扇一下子闔上了。
她就鬆了口氣,秀莞應該也是想偷聽的,院子裡的人卻被老太太趕空了,隔扇大開她不敢貿然過來,卻不想剛開了個門縫就發現了秀蓀趴在門上偷聽,要是秀蓀再不自我暴露,就要被秀莞給暴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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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要裝作很天真很單純地揚聲一問,七妹妹你在哪兒幹什麼呢。
因烏太太的到來,女眷們總要應酬一二,是以阮氏也被絆住了,秀蓀都睡著了還沒回來。
老太太斜倚在床頭,望著秀蓀瘦小羸弱的身影,愁容滿面。
申媽媽給老太太端了杯水,安慰道,“老太太放寬心,七小姐是個有福的,以後慢慢養著,定能康建起來。”
老太太一擺手,瞥了一眼窗外,申媽媽心領神會,就到外間看了看,吩咐丫鬟守著,此時已經天黑,屋裡比院子裡亮,不能再像下午一樣開著隔扇說話。
等申媽媽回來,老太太示意她靠近,道,“我仔細想過了,二十多年前我為什麼被逼至那般境地,再有今日長房的困境,都還是因那個老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