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琴譜泛黃方程
黎寂榆蹲在暮雨琴房的閣樓角落,指尖拂過紙箱裡發脆的琴譜。泛黃的紙頁簌簌掉著碎屑,像被風化的蝴蝶翅膀。忽然有片黴斑闖入視線——是《月光曲》第三樂章的譜子,十三歲那年的暴雨夜,他抱著它沖進療養院找商遲意,卻只等到空蕩的走廊。
“氧化反應會讓紙張纖維斷裂。”
身後響起白大褂摩擦的窸窣聲,商遲意單膝跪在他身側,醫用手套捏著鑷子夾起琴譜一角,“這些褐斑是木素降解産物。”
黎寂榆偏頭看他被陽光切割的側臉:“商醫生現在改修古籍修複了?”
他故意用肩膀撞對方,卻撞落箱底的老式磁帶。塑膠殼裂開,褪色的標簽上歪歪扭扭寫著“心跳合奏實驗0923”——正是十年前他們埋進木棉樹下的那捲。
商遲意撿磁帶的動作頓住,手套邊緣蹭到黎寂榆手背結痂的咬痕。昨夜這人被他按在解剖室儲物櫃上測心跳時,情急咬破了自己的手。
“要聽嗎?”黎寂榆晃了晃磁帶,黴味混著他袖口的星空糖香,“說不定能破解商學長當年的心跳密碼。”
醫學院頂樓的廢棄實驗室被改造成臨時琴房。黎寂榆盤腿坐在落灰的鋼琴凳上,膝頭攤著那本黴變的琴譜。商遲意正在除錯老式錄音機,消毒棉球擦過磁頭時發出沙沙的摩擦聲。
“先說好,要是聽到什麼黑歷史......”黎寂榆指尖敲著走音的琴鍵,“商醫生可得用專業素養保密。”
商遲意按下播放鍵的瞬間,雜音伴著童聲炸開:
“現在開始第92次實驗!小榆的心跳是...是降e大調!”
“不對!小意自己說的,呼吸聲才是調式!”
稚嫩的笑聲突然被刺啦的電流聲切斷,接著是淩亂的鋼琴聲與聽診器嗡鳴的交響。十七歲的黎寂榆猛地按停錄音機,耳尖泛著可疑的淡粉:“這破磁帶氧化得真徹底。”
商遲意忽然握住他按琴鍵的手:“你漏彈了第七小節的裝飾音。”
黎寂榆反手勾住他指尖:“商學長倒是記得清楚,不是說人類對即興旋律的遺忘曲線呈指數衰減?”
“特殊樣本除外。”商遲意的聽診器不知何時貼在了他腕間,“比如某人在暴雨夜彈的變奏版《致愛麗絲》,錯誤率37卻讓我記了十年。”
黎寂榆的呼吸突然亂在走調的琴聲裡。昨夜這人把他困在琴凳上測心跳時,也是用這種解剖青蛙般的冷靜語氣說:“錯誤率越高,記憶留存率反而提升。”
正午的陽光穿透標本室的藍色玻璃,在解剖臺上投下粼粼波光。黎寂榆趴在臺邊看商遲意修複琴譜,醫用鑷子夾著脫脂棉,蘸取雙氧水輕拭黴斑。
“這樣擦不會把音符也擦掉吧?”他伸手去戳紙頁邊緣捲起的焦褐色痕跡。
商遲意拍開他的手:“纖維素氧化需要活化能,這些......”他頓了頓,鑷子尖突然挑起譜子夾層裡的一片透明物——是星空糖的糯米紙,上面用蠟筆畫著兩個牽手的火柴人。
黎寂榆猛地搶過糯米紙:“商遲意!你當年居然偷藏證物!”
他耳後月牙疤漲得通紅,那是十三歲追搬家卡車摔的。此刻在陽光下像枚熟透的櫻桃,隨著吞嚥動作輕顫。
商遲意摘下沾了雙氧水的手套,指尖撫過糯米紙邊緣的齒痕——明顯是被人咬了一半又偷偷展平的。
“儲存期限比想象中長。”他忽然說。
黎寂榆捏著糯米紙的手一抖:“什麼?”
“某些非理性行為産生的多巴胺,”商遲意抬眸看他,“半衰期遠超紙纖維的氧化速率。”
消毒水味突然變得粘稠。黎寂榆看著對方白大褂領口若隱若現的銀鏈——掛著他們十年前互換的懷表,秒針走動聲與自己的心跳漸漸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