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口被牽動，重新綻開，雪地上留下漫長的血跡。
楚越進行著一場永無止境的追逐。她動作得很順利，總能保持前行，一直走，一直走，走過重巒深壑，走過密林山溪，彷彿有曾經的從帝京到兩儀關那麼遠。她在有生以來的第二次，進行對蘇翊的追逐。
但蘇翊的背影，總和她保持著相同的距離。無論她怎麼努力和虔誠，他始終距離她那麼遠。
有幾次，她好像看見他們近了一點，但就在她喜得想笑時，倏忽一下，蘇翊又被拉開很遠。她幾乎看不見他了。
楚越走啊走，慢慢就不知自己在做什麼。天地變成一團混沌的水霧，最深處彷彿有一圈圈陽光柔和綻放，應該是溫暖的，但距離她太遠，就如蘇翊的背影。
楚越拖著步子走啊走，天空黯了下去，由白變紫，最終變成憂鬱的黯藍，又高又深地懸在頭頂，遙遙傳來古潭鳴蕩之音。
楚越一抬頭，看見華星層層疊疊從蒼穹深處綻放出來。不知是不是錯覺，這千山沉寂的風雪夜，竟有如此璀璨的星空。
遠處，白衣身影轉過一道山彎，徹底消失。
他走得越來越快，走出楚越的視野，楚越再也不可能追上他。他們終於還是錯過了。
楚越也不知該作何感想。她失去行走和站立的力氣，雙膝一軟，就跪倒在積雪中，失血蒼白的小臉微微揚起，落入眼簾的恰是滿天繁星。
她想，這次可能是真的逃不過了。那天空之上，正傳來對她的召喚。
楚越跪了一會兒，再眺望一眼蘇翊消失處的山彎，空寂無人。
楚越重揚起臉，蒼穹星光灑落入眼，好像有一縷縷淡影從她身體裡飄出，直往上升。大概是她正在消失的魂魄。
楚越沉寂著，嘴唇微微動動，細弱的歌聲就從喉嚨裡溢位，低微得幾乎不可聞。
她馬上就要死了，蘇翊從她眼前消失，她應該留下點什麼，跟他作別。
蒼穹深處的古潭之音愈加明顯，好像歌鐘為她奏鳴。楚越接著低聲吟唱。
是她為“相思”譜的曲。
眼角被晃了一下，似乎一道流星亮光正好劃過。
好純正的光彩，帶著照亮人心的魅力。楚越已如止水的心裡突然泛起疑惑，這是哪來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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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瞼慢慢抬起，抖散滿睫毛的星輝。然後，就在蘇翊消失的山彎處，楚越看見在她今後的一生中，在時光奪走她生命的最後一刻，也無法相信、更無法理解的一幕。
山彎處，白衣身影彷彿撕破夜空降臨的救世之光，不顧一切地踏過浮塵萬縷，從一個依稀小點，越來越清晰地向她靠近。
楚越不可置信地看著遠處。
那確實是去而復返的蘇翊。
蘇翊感覺到她微不可聞的歌聲，蘇翊發現了她在跟他作別。蘇翊趕過來挽救她、挽留她。蘇翊要重回到她身邊！
楚越的眼淚，從血幾乎流乾的體內蓬勃生出，衝破眼眶淋漓而下。她沙啞地叫了一聲“蘇翊”，雪花落地之音也比她要清晰。她想拔腿衝向蘇翊，但她真的站不起來。她只是肉體凡胎，她確確實實喪失了站立和行走的力氣。
楚越焦急一陣，然後，就做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她一咬牙，身體往前一栽，就順著漫長的雪原，向著蘇翊奔來的方向滾了過去，跟滾雪球一樣。璀璨的星空和瀅白的雪地調換著個兒，在她眸中交錯旋轉。她就以那樣帶著幾分滑稽的姿態，不顧一切地衝向蘇翊。
手腕被人握住，緊接著整個身體都陷入一個柔和清香的懷抱。刻在骨子裡的味道啊。她陷在那個懷抱裡，卻仍舊在滾動。兩人抱成一團，順著雪坡滾下去。
曾經在帝京時，在她從簌州返回，而他從死牢裡掙脫出，二人重逢時，就是這般場景。記憶裡的重逢再度實現，這一次她死死抓住他的衣襟，哪怕天催地滅，也絕不會再鬆手。
楚越聽見顫抖的、帶著哭腔的大叫：“朵兒，朵兒，這是怎麼回事，真的是你？這是怎麼回事……”
楚越陷在那溫暖的懷抱裡，安謐地闔上眼，不無好笑地想，蘇翊還是這麼喜歡尋根究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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