曜景嘆息,問:“沒必要做任何事,你又想怎樣?出了流丹閣,你怎樣求生?當然,你無意於求生,也沒什麼興致求死。你只想就這麼不人不鬼地晃盪著,對嗎?”
聲音猛一壓低,便是陰沉凜冽:“楚越,你一出去,隨時可能被朝廷的人逮到,你從雪族逃出,朝廷會治雪族的失職之罪。更重要的是,你是跟著哥舒文宇失蹤的,朝廷稍微較點勁,哥舒文宇就性命難保。楚越,你想過這後果。”
楚越淡淡道:“閣主自然能替我圓謊。閣主可以說,我原本劫持了文宇哥哥,想殺他洩憤,反被他擊下山崖。結果陰差陽錯被閣主所救。閣主救我,是因並不知道我的真實身份。”
曜景冷笑道:“我為何要替你圓謊?你我師徒緣分都已盡。”
楚越認真地說:“因為我與你有過師徒緣分。師父若不替我圓謊,我會直接告訴朝廷,我與你有過師徒緣分,並且是在你明知我身份的前提下。”
曜景扭頭直視楚越,驚訝過後,變成興致盎然,輕輕擊掌,點頭讚賞道:“好,好,不愧是熙和郡主,其心機之縝密,心思之決絕,即使這般境況,也能步步為營,鄙人自嘆弗如。”
楚越對他譏諷的話語置若罔聞,仍舊盯著天邊的雪景,似若有所思,又似完全空茫。
曜景望著那瀅白如玉的側臉,那濃密睫毛下深深掩蓋的無措——是的,他突然發現,楚越不是絕望,而是無措。她是一隻負傷前行的蝸牛,突然失去前行的理由,只能縮排殼裡。
曜景在心裡嘆息,她真的,真的,還是個孩子啊。
曜景向前跨一步,立到楚越對面,雙手扶著她的肩,凝望她片刻,突然說:“越兒,聽話,跟我回清河羽陣去。”
楚越疑惑。
曜景說:“你不是想要繼續走下去的理由嗎?跟我去,我給你看一個理由。我發誓,那是個有說服力的理由。”
***
雲接平崗,山圍寒野,峻嶺之中的曠原亦是闊達無垠,雲雁從天邊掠過,落雪瀟瀟。
楚越一大早就被曜景帶出了牧雲城,馳騁於廣袤荒野。兩人的長髮隨風高揚而起,在半空融合,流瀉如垂天之雲。
楚越不知曜景說的,清河羽陣中能作為理由的事,究竟為何事。她原本不想理會,但奇怪的是,曜景一提那件神秘的事,楚越的心頭就開始抽搐,無數往事如繡線盤旋,楚越隱約從中看見蘇翊的臉。當天晚上,楚越又在夢中見到蘇翊。仍是相同的場景,蘇翊從一口冰棺中走出,繞過朦朧雪霧,悄無聲息地向她靠近。
楚越最終決定聽從曜景。
一路輕騎,御風而行,倒也浩瀚爽利,如此持續三日,飲山泉食野果,夜宿山穴,楚越竟覺心中豁達不少。
疑惑中,楚越不禁開始反思曜景的話——她是真的,已經失去繼續走下去的全部理由,徹底對這個世界絕望了嗎?也可能就如鴻逸之所言,一個人走下去的理由並非唯一,抑或根本不需要理由。無論何時,活著都比死了要好。活著,走下去,僅此而已。
楚越沉浸在思索中時,曜景卻突然發生意外。
曜景也會發生意外,這真是個大意外。
第四天中午,二人放慢速度,行於一片山澗雪松林,飛鳥從枝葉間劃過,雪花噗噗下墜。楚越突然感覺身後的曜景在微微發抖。
一低頭,楚越嚇了一跳。曜景攬在她腰部的手,原本玉白的面板,不知何時竟變得烏紫,彷彿被重物碾壓過。細看竟是無數細煙交織,錯雜如蛛網,令人後背發毛。
楚越剛欲開口詢問,就聽砰然一聲,曜景身子一歪,已無可挽回地栽倒在地。
幸虧馬只是慢行。
楚越低低驚叫一聲,跳下馬背,想扶曜景,卻無從下手。曜景全身佝僂成一隻開水裡的大蝦,翻滾不止,口中噴出的黑血瞬間浸潤一大片雪地,不斷髮出被生剝皮的野獸的低吼。
楚越驚慌失措,不知曜景何以突患惡疾。她雖閱書無數,深諳藥理,卻從未給人把脈診治過,對真氣流向等武林醫道,更是一竅不通。此時眼見曜景痛入骨髓,身體從佝僂變成扭曲抽搐,她也束手無策,只能一遍遍急問:“曜景,曜景,你身上有暗疾?你這是怎麼了?還是被人下毒了?”
“呵,沒事,沒事,”曜景在撕腸扯肺的劇痛間隙,盡力穩住,拍拍楚越的手背,小聲說:“確實是暗疾,不過沒事,我知道怎麼應付。不過要找個能避風的地方。一絲風都不要有。”
楚越環顧四周,不禁犯了難。馬早已受驚遠去,以她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將半死不活的曜景搬到遠處。找來找去,也只有左邊一個枯枝半掩的山洞,勉強符合曜景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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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越奮力將曜景扶起,兩人跌跌撞撞地邁進山洞。山洞竟然還分層,內面一道裂縫穿過,再得一重洞穴,空間頗大,洞壁青藤繚繞,角落潭水叮咚。
但絲絲冷風還是從洞口透入。楚越試著用碎石枯草去填補,終也是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