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越走了幾步,飛鳥從松林間劃過,積雪落在青石路上,發出噗噗輕響。
天邊浮光慢慢匯聚,雪花細細密密籠罩遠方梅林。
背上一絲寒意略過,卻如春雨潤無聲。
楚越怔了一下,才錯愕回頭。
“叮”一聲輕響入耳,就見銀茫交織中,哥舒文宇的身形連變數十方位,恰似幻影穿梭,銀針被釘在不遠處的孤石上。
隨著暗器被破,一線流芒裂空而出,烈陽破雲,瞬時籠罩千里冰封,颶風盤旋而成漩渦,漩渦之中自成一片天地,將飛雪落葉阻隔於外。
楚越也被阻擋在漩渦之外,頭暈暈的,巨大的殺氣如山嶽壓下,令她呼吸困難。
只見漩渦之中銀輝紛繁撲朔,散如煙火綻放,彌如繡線密繞,難得看清人形,只隱約可見哥舒文宇的緋衣飄忽於一抹黑『色』之中,變幻不定,似風似霧。
其實楚越對哥舒文宇的看法,確實失之偏頗。哥舒文宇的文采暫不論,那武技卻是名滿蛟螭神山,堪稱百年難遇的奇才。年少時甚至師從翼國武學聖地,隱匿於蛟螭神山深處的空華城。此時應對那頂尖殺手,可說攻守進退自如,揮灑自由散漫。
饒是沉著如楚越,此時也不禁犯嘀咕。那花痴的二愣子,竟是這般人才。設想他若不一心偏袒楚越,按楚越之前的設想,一匕首刺傷他再逃走,這……簡直是痴人說夢。
好在他偏袒楚越。計劃有誤時,運氣也能彌補。楚越有運氣,就說明有天助。天助總會比人算管用。
『亂』七八糟想著時,耳邊轟然炸響,就見那漩渦被撕開一口,清冷氣韻合著嗚嗚風聲流瀉而出,雪地被掀起重重撲天的雪霧。楚越只覺腳下一輕,已被哥舒文宇一手挾著一躍丈餘。
哥舒文宇身形如風雷,那厲烈殺意貼著二人臉劃過,黑衣殺手卻始終與他們相隔十來步遠。林海狂躁起伏,一聲悠長口哨聲直入長空。
林中很快傳來馬蹄聲,哥舒文宇一手抱著楚越,一手應付那偶爾追上的殺手的糾纏。那殺手亦是一等一的人物,與哥舒文宇不分伯仲,此時一人全力應付、一人半分心,哥舒文宇很快顯出捉襟見肘。
“呲”一聲輕響入耳,血花旋著劃出長弧,整個場面似完全停滯一瞬,才見那鮮血驟然灑向灰褐枯藤。哥舒文宇失去平衡,眼看要從半空墜落,挾著楚越足尖一點古木枝幹,後躍幾步,身體一個大回旋,飛魚破浪般穩落於地。落定之處,正是他召喚來的坐騎,遍身赤紅的駿馬。
駿馬飛馳如六龍所掣,絲毫不見驚泥踏塵,一看就非尋常物。那殺手看似自負之人,壓根沒料到對方能有逃生之機,也沒留後手。哥舒文宇策馬奔走之後,慢慢便出現頹勢,最終被遠遠甩開。
楚越緊貼在馬背上,被哥舒文宇死死壓住,看不見境況,只覺寒風利刀般從耳側劃過,吸一口氣就是滿腹冷痛,五臟六腑幾乎都結成冰疙瘩。而頭頂上,哥舒文宇的呼吸聲漸沉,血腥味濃厚起來。
終於,哥舒文宇“籲”一聲清嘯,疾馳的烈馬勻速減緩,終穩穩頓住。楚越剛試圖抬頭,背上猛一輕,地面隨之傳來悶響,竟是哥舒文宇一頭栽到地上。
楚越大驚失『色』。且不說哥舒文宇的傷,就是這一摔之勢,稍微文弱一點的正常人也能摔成半殘。
楚越即刻下馬,半扶起地上的哥舒文宇。哥舒文宇面『色』白裡透青,像被蒙了一層玉石假面,嘴唇微微烏青,嘴角淌著鮮血。
楚越沒怎麼猶豫,便從袖中取出一粒紅『色』『藥』丸,送進哥舒文宇口中。
半柱香功夫後,哥舒文宇面上的青『色』退卻,顯得柔和了許多。
哥舒文宇雙眸清亮,疑『惑』地看著楚越。
楚越淡淡道:“自己研製的。我每天都有機會進回日洞,那侍衛收了我的好處,對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哥舒文宇說:“啊?”
楚越說:“回日洞裡的『藥』材,我不但研究了個遍,還偷了個遍。當然每次偷得都不多,外人壓根看不出,但對我來說已足夠。”
哥舒文宇沉默片刻,又問:“那紅玉溯梅?”
楚越想也不想,道:“當然偷了!那可是味好『藥』。你這會兒服的『藥』丸裡就有。不過我自己沒吃過。那天我臂上的紅玉傷痕,是我自己做的假。”
楚越面無表情地看著哥舒文宇。哥舒文宇靜靜與她對視片刻,瞳孔在眼仁深處收縮,再收縮,終於,一聲“呵”防無可防地從齒間脫口,整個五官就跟被打散一般,笑得渾身發抖。
楚越最終沒忍住,也跟著咯咯笑起來。
哥舒文宇一手指著楚越,無可奈何地搖頭,斷斷續續道:“楚越妹妹,你呀你呀,你……”
楚越一瞪眼,反問:“偷也偷了,你要去你父王那裡告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