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柳渡從黑夢中抬頭,低低囁嚅一聲。
“你說什麼?”顧虛白湊近,想聽清他的低語。
卻不料柳渡猛然撲過來,側頭張口咬向他的頸側——
莊景和見狀驚叫一聲,連拖帶拽地將他扯開。顧虛頸上赫然一道清晰齒痕,血珠順著齒印滲出。
柳渡眼中滿是痛苦,唇畔帶血,啞聲嘶喊:“你為什麼要丟下我!”
壓抑的恨意從眼底一點點滲出,吞滅了他的理智,幻覺中的柳如煙帶著媚笑向趙延奔去,丟給柳渡的只有她不愛你這幾個血淋淋的大字。
“譫妄會放大情緒!”莊景和一邊說,一邊扯出隨身帕巾,“快,用這個塞住他的嘴,別讓他再咬你。”
顧虛白卻遲疑了一瞬:“沒事,這本來是我該受的。”
說著,他竟把手臂再次遞過去。
柳渡怔住,眼前的母親變幻成了養母的面容,又化作那個不足一歲的小弟弟,沖著他咯咯地笑著。
他緩緩伸出手,先是貪戀般將臉埋進顧虛白的手掌,可下一瞬,又像是被什麼擊中,他忽然一把抓過顧虛白的雙腕,眼神變得猙獰:“你為什麼要搶走我的爹孃……我要殺了你……!”
他幾乎語無倫次,神情扭曲,指甲深深掐入顧虛白的面板,整個人彷彿墮入執念深淵。
顧虛白從未見過柳渡這般模樣,恍若魔障附體,臉上露出從未有過的恨與怨。
林中忽然驚起一聲短促低啞的白鷺啼鳴——
柳渡渾身一震,目光緩緩聚焦,淚水順著臉頰流下。他的唇輕輕顫動,聲音彷彿從遙遠處傳來:“……虛白?”
莊景和跌跌撞撞奔到竹笠陷阱邊,捉出那隻困在裡頭的鳥兒。
那鳥羽毛漆黑,身形不大,眼珠烏亮。先前那道刺耳低啞的白鷺鳴聲,竟然是它發出的。此刻雙足被莊景和抓住,它卻換了聲調,發出一連串婉轉清亮、高亢而悠長的鳴聲。
顧虛白定睛看向它:“……九官鳥?”
莊景和皺眉:“什麼鳥?”
顧虛白解釋道:“就是鴝鵒,因為名字生僻,南越民間便按方言叫它九官鳥。
“法慈方丈早年曾撿到過一隻受傷的九官鳥,這鳥能學人語,跟著方丈學了不少經文,也能學鳥禽鳴聲,真假莫辨。”
提起方丈,顧虛白不由得心下沉鬱。
這時,柳渡忽然一把掙脫顧虛白的攙扶,踉蹌著轉過身去,彎腰跪地,劇烈地幹嘔起來。
那隻九官鳥被莊景和牢牢握在掌中,似是受了驚,“嘰裡咕嚕”叫了幾聲,忽然間,像被什麼觸動了一般,竟口齒清晰地吐出一聲:“……娘。”
分毫不差,就是柳渡的聲音。
柳渡身子一顫,那一聲啼鳴,將他從黑暗中徹底喚醒。他緩緩抬頭,迷茫了片刻,眼中恢複了一絲清明。
顧虛白不再遲疑,立刻俯身將他背起:“既然鳥兒已經捉到,我們回去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