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無巨細皆要上奏,朕若真回回替他做主,還要他做什麼?”
他伸手一擺,“你拆了唸吧,若又是些捕風捉影的閑話,就批示讓他自行定奪,別老來煩朕。”
張仲淩依言,取了裁紙刀劃開封口,展開折卷,才讀了數行,眉頭便微不可察地蹙了起來。
屁股底下的太師椅也如長了針芒一般,他起身,將摺子遞給皇帝,小心道:“陛下……這封,您還是親閱為妥。”
隨即朝身後那些中書舍人揮了揮手,幾人便默不作聲,行禮退至殿外。
紀璋瞧了他一眼,接過密奏:顧步青……謀逆之嫌……
快速瀏覽畢,他抬眼看向張仲淩:“仲淩公,你怎麼看?”
張仲淩聞言一怔,神色微變。
他心下飛快權衡,思忖再三,緩聲答道:“臣與顧行止將軍並無深交,但知其為人,心有欽佩。
“顧將軍並非紀珩黨羽。在朝中任職時,一向謹慎克己,和各臣往來也都淡淡。
“他戰功赫赫,深為先皇賞識,卻從不居功自傲,是為數不多能將兵卻不擅權之人。
“至於其子女……他們早年離開江鄴,後來顧步青又駐守地方,臣不便妄下評斷。”
他頓了頓,又補上一句:“不過,臣不認為顧行止的家風,會教出叛臣。”
紀璋點頭,緩緩摩挲著手指上的玉扳指——那是先母留給他的遺物:“顧步青鎮守南越這些年,確實治地有功。
“南越亦屬邊境,連年澇患、倭亂頻發,換個無能之輩早已兵荒馬亂。
“她倒行事沉穩,排程得當,只緩徵兩年稅賦,從未像高桂那樣,向朝廷討過銀糧。
“平日裡也安安分分,連奏疏也不多。”
張仲淩聞言頷首:“顧都督年少有為,誠屬難得,此事……是不是毋統領搞錯了?”
紀璋忽而定定看向他,目光如墨:“但仲淩公不覺得麼——越是安安靜靜的湖,底下藏著的漩渦反而越深?”
張仲淩心頭微震,迎上他的目光。
皇帝年紀尚輕,心思卻極深沉。待人說話間,有時還透出幾分青年特有的坦率與尖銳,叫人不由自主放下心防,言無不盡。
而若是一不留神輕慢了,或講了些不該講的話,那頭頂上懸著的明晃晃的刀子便會毫不留情地落下。
張仲淩早前聽聞紀珩病逝於虢州,便不免有些心驚肉跳。
昔日紀珩尚為太子時,待紀璋這個弟弟並不薄。紀璋也總扮出一副手足情深的樣貌。
但他一即位,便迅速藉故將兄長流放,並且還不罷休,連性命都不放過。刀鋒之快,手段之絕,令知內情者膽戰心驚。
此番他為了剪斷前太子黨羽,看起來也是下的死手。若不是牽涉到了顧家,恐怕又有幾人要從這世界上銷聲匿跡……
在這年輕的皇帝面前,他莫名感到了一絲威壓,不敢再直視他的眼睛,低頭道:“那……陛下準備如何處置?”
“先放了。”紀璋頓了頓,嘴角牽起一絲意味不明的笑,“顧步青不是難得一見的人才嗎?朕還想重用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