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自登基以來,紀璋鮮少在亥時前就寢。每日朝廷六部遞上的本章奏牘、各郡州送來的請示折章堆疊如山,一日便能換四五回託盤。
他又不喜政事過夜,今日之事必於今日裁定,臣僚們於是更加勤於上折。累得中書、門下各級官員精神恍惚、生無可戀。
即便頭晚批折至夜半,次日紀璋仍能照舊寅時起床,淨面整衣,天未明便已臨朝,從無懈怠。
辰時退朝後,他通常會徑入文德殿,召群臣議政、閱覽奏章,將緊要事一一裁定。
然後固定有一個時辰用以休憩。只帶兩名內侍,不乘肩輿,於禦花園中緩步繞行十餘圈,邊走邊思考政事。
——此習慣,自他尚為皇子時便已養成。
那時既無輔佐之臣,又無母族倚仗,孤身一人,便借散步以清思慮、定心神,日複一日,雷打不動。
而後稍事用膳,又迴文德殿繼續處理政務,直至夜幕四合。
這日退朝,紀璋回到文德殿,卸下朝冠,倚坐禦榻,抬手支額:“仲淩公,你坐。那些奏摺,還是你讀與我聽,我口述圈批。”
前夜又批摺子到深夜,縱使鐵打如紀璋,也不免顯現了些許疲態。
張仲淩應聲,照常命人於殿中設屏擺案,幾名中書舍人於長案後依次落座。
紀璋雖闔目,卻聽得分明。
如他所料,大部分奏摺都是舊事翻炒,芝麻大點事,那些老古董卻能洋洋灑灑一大篇,車軲轆話來回說。而且字是越寫越小氣,擠在一堆,看得人頭昏腦脹。
紀璋心下暗忖,明日上朝時必須強調,各類文牘字跡都寫大些,必須言簡意賅,不得超過三頁。
他便讓張仲淩挑重點彙報,自己點頭或搖頭便過。遇要緊事,才會開口細問。
張仲淩展開一卷奏摺:“廣陵奏稱,鹽價連日上漲,請求調撥臨郡存鹽以平市面。”
紀璋並未睜眼:“此前鹽引批得不少,怎還不夠?”
張仲淩答:“裴溯附道,因前些年趙延修建人工湖,改動了水路,致原有鹵道斷續,鹽池積泥淤塞,成鹽率逐年下降,且雜質偏多。
“趙延任上懶政,從不查驗鹽質,致使民間多食劣鹽,罹患腹瀉、腸痺者甚眾。
“今趁著水利建設,分設鹽池、水道,並清淤除雜、修補晶坪。
“雖然近期鹽産下降明顯,然長遠觀之,既可實現備汛防洪,又可複湖鹽之利。”
“裴溯做事倒是認真。”紀璋想了想,道:“準,轉呈南越,調撥濟急,但讓他以水利建設為重,其餘攤子不要鋪太大。”
張仲淩應是,將摺子交與舍人圈批。
翻至第二封:“滄平水利工程支出陡增,遠超初定預算。工部尚書上表,請求緩竣工期一年。”
紀璋聞言,眉峰微斂:“怎麼回事?滄平那個陳福,先前不是拍著胸脯信誓旦旦?如今大半年過去,才說完不成?”
張仲淩附道:“滄平乃渚江上游,他們緩期也會影響下游諸郡縣。”
紀璋點頭:“著工部,並張承禮,將各項支出逐筆重列,並令陳福親呈行事歷,五日內報至中書。
“工期一日不得緩,要是遲了,就讓陳福親自帶著辭呈來見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