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柳渡第一次,帶著愧疚主動親近他,他竟恍然有種最深的秘密被人窺破的驚惶,但對方只是輕飄飄地想要還願,讓他生出無法言說的落差與憤怒。
而現在……
顧虛白感到自己的掌心彷彿漾開了一汪清泉,流淌至心口,繞了個彎,將他周身的灼熱與刺痛,一寸寸撫平。
隨著日頭漸高,街上行人漸漸多了起來。起初只是有人遠遠瞥見,不由自主地放慢腳步,好奇地張望兩眼。
不多時便有兩三個、四五個人聚攏來,站在近旁竊竊私語。
柳渡臉皮薄,避過臉去,悄悄想將手收回,卻被顧虛白反手握住。
他的手指微微顫抖,還沁著未退的高熱,卻是不由分說,用力扣住他。
柳渡不禁轉頭看他,顧虛白閉著眼,面色蒼白中帶著堅定的沉靜。
此時,顧虛白想到了衛長信,心口有些發緊。
不知那日在行刑臺上時,衛統領心裡在想什麼。
是上官歧嗎?
顧虛白似乎有些理解了那種在絕境中依然心有牽掛的感受。也許正由於這牽掛,使得天平那端的不堪不再沉重。
更何況,柳渡此刻就在他身邊。
人群中忽有人發出一聲驚呼:“那……那不是顧將軍嗎?”
“你說的是——都督府那位顧大人?”
“真是她!怎的會在這裡?”
顧步青面色頓時有些難看,脊背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趙慎收入眼底,轉頭毫不客氣地高聲道:“你們難得見我家將軍吧!今日我們被佞人冤屈,關在這裡。
“你們要有什麼想說的,想問的,大方說便是,不必嘀嘀咕咕。
“顧將軍的為人你們應該也清楚。
“背叛聖上、背叛朝廷這事,她說一道萬都不可能做!”
見他神色凜然,人群的議論也漸變了色。
有年長的老人搖頭嘆氣:“這世道啊,清官也難保太平。怕不是又被小人栽贓陷害哦。”
一婦人望著他們身上的枷鎖,面露憂色:“那個年輕人臉都白了,還這麼熱……真可憐。”
“唉,我也不信,定是被冤的。”
“太殘忍了,作了什麼孽要被這樣關起來……”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大多數人只是和身旁人小聲嘀嘀咕咕,無人真的搭趙慎的腔。
這幾年,顧步青在沿海樹立的威信,百姓皆知,眾人皆是十分感念。
但有些時候,被庇護太好,人骨頭就軟了,嘈雜間,仍能聽到些不懷好意的議論。
本來高高在上如救世主一般的顧步青,以如此卑微的姿態呈現在百姓面前時,他們一時難以用憐憫將此間的差距填補——畢竟他們自己也不認為自底層發出的憐憫對這些上等人有什麼作用——便只能樸素地覺得,受這麼大的罪,大概還是做錯事了吧。
這時,卻有一眉心點紅的小孩兒,跌跌撞撞打破了這僵局。她兩手捧著個水囊,一步一踉蹌地朝顧虛白跑來。
到跟前時,她怯生生地回頭看了母親一眼。
“去吧,乖孩子!”得到母親肯定的答複後,她才努力地踮起腳,將水壺湊到顧虛白唇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