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重嘆了一口氣:“從今往後,衛長信不是你爹,你就是顧家的人。”
衛祀臉上血淚交織,咬著牙,語氣幾近絕望:“謝顧大人!”又磕了一個響頭,隨即踉蹌起身,轉身離去。
顧虛白神情複雜地看了顧行止一眼,低頭恭敬一禮,亦隨之離開。
歸途中,二人一路無言。顧虛白知曉此刻任何勸慰都顯得蒼白,便只好沉默。
抵達客棧,衛祀悶聲不吭,倒頭就睡。顧虛白擔心他做傻事,也不敢離開。
屋外黃昏將至,天色一點點暗下去。
約莫一個時辰後,衛祀忽然從床上坐起,嘴角勉強扯出個笑:“公子,要不陪我喝一杯吧,權當為我爹送行。”
“……好。”顧虛白嘆了口氣,點頭。
二人前後腳下樓,不等落座,衛祀便扯了嗓子:“小二——兩壇杏花白!”
剛送上來,他便“咣”一聲揭開酒封,也不拿碗,就著壇口灌下去半壇。
“這碗——敬天子!”
這哪裡是一碗的量,顧虛白皺眉,伸手去阻:“你慢點,不是說我陪你喝嗎?”
衛祀猛地把酒壇子墩到桌上,一聲巨響,引得旁桌紛紛側目。
他上臉極快,頃刻臉上的紅意,已自耳根一路蔓延至脖頸。
似又洩了氣般,低聲下氣地咕噥:“是,公子……你也得喝……你陪我喝。”
於是伸手取碗,但那手抖得厲害,邊倒邊灑了一桌。
“我來吧。”顧虛白嘆了口氣。
衛祀卻極其固執,一掌拍開。
顧虛白只得作罷,接過碗,抿了一口。
“公子。”衛祀不依,伸手便要去抬,“敬天子,當今聖上,您這一口,算什麼?您難道也要對皇帝大不敬?”
“別——我哪兒敢。”顧虛白只得別開臉,仰頭喝下半碗。
“好!這才爽快!”
衛祀又舉起酒壇,“這第二碗——敬我爹!”
咕咚咕咚,又下去一半。
他喝得太急,邊嗆邊灌,酒液從嘴角溢位,衣襟濕了一片。
顧虛白眉頭緊蹙,今晚看來是難以善罷甘休了。
衛祀丟下空壇,喘了兩口氣,抬起頭,眼睛緊盯顧虛白:“你說,我爹他,真幹了那檔子事?”
看著衛祀三尺男兒,眼裡布滿血絲,恨中有淚,顧虛白也不禁動容。
“不會的……”他道,仰頭幹了另外半碗,“統領他……不可能做出這種事。”
那瞬間的遲疑卻被衛祀捕捉,他悽涼地笑了聲:“你也覺得他有罪,對不對?虛白,你們都覺得,我爹他是那樣的人,對不對?”
“不……”顧虛白感覺到自己這種笨拙的言不由衷正像一道利刃劃破衛祀的不甘,將他的屈辱血淋淋地剖翻出來。
他艱難地想了想措辭,“……我相信他,就像你相信他一樣。”
“公子……你從來都不擅長撒謊。”衛祀又笑起來,淚水難堪地噴湧而出,他邊笑邊哭,抬手指顧虛白,“你就別哄我了,公子,我又怎麼會怪你呢。”
顧虛白的喉間發澀。
他想起前不久的自己,仍在惱恨衛統領一事連累了顧家。
但隨著一紙判書輕飄飄落下,沉重的頭枷彷彿戴在了自己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