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或許是新方子初見成效,翌日清晨,李泱的氣色明顯好了幾分,精神也較前日稍顯輕快,也多進了兩口餐食。
傍晚時分,夕陽尚未完全沉落,暖輝斜斜透過窗欞灑入屋內。顧虛白正替母親上藥,院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莊景和匆匆步入,身後還跟著兩名醫師,神色間帶著一絲振奮。
“顧公子、柳大夫。”莊景和拱手行禮,聲音略帶疲憊,卻透著雀躍,“昨日回去後,我立刻召集幾位擅長施針的同道,通宵查閱醫書,反複推演,大致擬定了一套施針之法,或許能試試。”
顧虛白略行一禮,將幾人請入屋內,又扶李泱躺下。
時間緊迫,幾人便不再寒暄,徑直放下醫箱,翻開針囊,在桌上依次擺開數排銀針,長短不一,寒光幽微。
柳渡站在一旁,看得專注認真。他對針灸之術涉獵不深,正是極難得的學習機會。
莊景和指尖輕撚,拈起最細的銀針,迅速而精準地刺入李泱的三陰交、血海、曲池等十餘處xue位,一炷香的功夫便又瀉出,手法穩如磐石。
銀針在肌肉和xue位中一寸寸遊走,李泱極為堅強,前額冷汗涔涔,汗濕的發絲一綹一綹地貼在臉側,面色蒼白,卻也只是在進針的一刻悶哼出聲,隨後便緊咬牙關,倔強地一聲不吭。
一旁的顧虛白,卻突然面色慘白,胸腔裡翻湧起一陣陣暈眩與惡心,喉間似被死死勒住,幾欲嘔吐。強撐了一會兒,幾乎是狼狽地奪門而出,扶住廊柱,大口喘息。
柳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但無暇顧及,又收回目光。
兩個時辰後,第一次施針終於完成。幾名大夫都是疲憊不堪。李泱除了有些睏倦乏力外,疼痛似有緩解,稍飲了些水便睡下了。
柳渡出來時,竟看到顧虛白蹲在池邊,像精衛填海一般,一顆一顆地向裡丟石子。要是他們在裡面呆的時間再久些,恐怕這池子都要被顧虛白填平。
聽到開門的聲音,顧虛白欲起身相迎,但可能是蹲的時間太久,踉蹌了一下。
柳渡給了他一個肯定的眼神,莊景和隨後也和他細細說了經過。顧虛白臉上的焦急才被盡數撫平。
但他不敢掉以輕心,便拜託莊大夫留宿一晚,自己住在側屋,以備不時之需。
……
這一晚,果然還是出了事。
聽到母親的呻吟聲,顧虛白在淺眠中瞬間驚醒,幾乎是下意識地翻身起身,狂奔至堂屋。
李泱縱是極堅強之人,此刻卻是雙目緊閉,渾身戰慄,緊裹著被子,面色煞白,口中不時溢位難忍疼痛的呻吟。
——她一定是疼極了才會這樣。
“步青……”李泱似是夢魘了一般,聲聲喚起女兒的名字,“步青……我好冷啊……”
顧虛白像是被定在原地,嘴唇瞬間失血,下一刻,便猛地跪下,抱住母親。
屋外腳步聲急促而來,硯兒早已跑去請莊大夫,此刻他與柳渡匆匆趕到,見到此景也是神色一變。
莊景和趕忙再次排出銀針。
柳渡卻一把按住他,道:“前輩,不能急中生亂。我回想了一下,今日傍晚的行針應該沒有問題,而且夫人的情況也的確有所緩解,怎麼會突然急轉直下?是不是有什麼關鍵的地方被我們忽略了?”
莊大夫沉思片刻,毫無頭緒。
二人當即重新複盤診治過程,推敲白日施針的位置,然而反複思索,依舊未排查出異常。
屋內愁雲慘淡,氣氛低沉得幾乎要凝結成固態。老大夫已經開始連連按壓自己的山根,企圖從紛亂的思緒中理出一絲線索。
那邊李泱的情況卻越來越不好,寒意彷彿從她骨髓深處漫溢上來,即便在厚厚的被褥包裹下,她也仍在瑟瑟發抖。
呻吟聲從先前的微弱隱忍變成了難以抑制的痛楚哀叫,淚水無聲地從緊閉的眼角滑落。
顧虛白跪坐榻前,手指僵硬地扣住母親的手腕,雙眉緊鎖,呼吸都變得粗重起來。
此刻如果有人告訴他,只要剖開自己的胸膛、獻出五髒六腑,便能換得母親平安,他恐怕也會毫不猶豫地答應。
“硯兒……”他艱難地轉頭,吩咐侍女,聲音彷彿強撐到極限,喉間沙啞,“去拿個火盆來,夫人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