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內,前中兩院只是寬敞肅然,並無特別,行至後院,卻令人眼前一亮。
院子不大,中央一汪清池,兩旁曲折迴廊依水而建,連線了書房和後院;一小亭臨水而立,飛簷微翹;池畔假山嶙峋,錯落有致;幾竿修竹伴著數株零星梅樹,疏影橫斜,自成風雅。雖無雕樑畫棟的華麗裝飾,但每處佈置皆別有巧思。
府內僕從侍女不多,穿著亦是素雅。
柳渡跟著顧虛白向堂屋走去,還未走到,便聽得傳來一聲溫柔的問候。
“虛白來了呀。”
聲音有些許虛弱,但很是柔和。只見屋門口立著一名身著淺綠長裙的婦人,戴著鬥笠面紗,看不清容貌,但仍能感覺出氣質溫婉。
看到身側的柳渡,她的聲音更是添了幾分欣喜:“還帶了朋友回來呀。”
顧虛白上前一步,輕輕扶住母親,介紹道:“娘,這位是柳渡,我在白鷺寺的朋友。”他頓了頓,又補充道,“他也是大夫,聽聞您的病情,便麻煩他隨我來看看。”
“實在是太不好意思了,還勞煩柳大夫費心……”那夫人聞言,聲音透出一絲歉疚,“硯兒,幫忙取一些新鮮果子來吧。”說著,側身吩咐身旁的侍女。
“夫人太客氣了……”柳渡一時感到有些惶恐。
顧虛白抬眼看他,給了他一個無需客氣的眼神,“先進屋坐吧。”
屋內陳設亦簡單素淨,案幾上別無多餘擺設,只有數盆山石盆景。
“虛白之前倒是很少帶朋友回來。”她招呼二人坐下,又極為自然地牽過柳渡的手,“柳渡,是哪個‘渡’呀?”語氣帶著幾分真切的喜悅,似是忘了自己還身染病痛一般。
柳渡微微一怔,心底泛起一陣酸酸的暖意。
那手指略顯瘦削,面板上已有歲月刻下的細紋,不像年輕人那般柔嫩光滑,但卻讓人不由生出幾分熨帖和依戀,隨即溫聲答:“回夫人,是渡河的‘渡’。”
“真是好名字,聽起來就有種行遠自邇、涉川不息的意味。令堂令尊想必也是很有才華的人吧?
“我叫李泱,你叫我名字,或者伯母,怎麼都可以的。”她笑意盈盈,又輕輕捏了捏柳渡的手。
“伯母……”柳渡感覺自己像是被輕柔的羽毛輕輕抬起,溫暖得幾乎讓人不敢動彈,心尖隱隱發酸,“我很小的時候父母就沒了……”
李泱一聽,便知自己無意間勾起了對方的傷心事,連忙歉疚道:“哎呀,真是對不起……”
她看著眼前這孩子,生得清秀,眉目澄澈,但身世卻如此孤苦,不禁心生惻隱,柔聲道:“那不如在這裡多住些日子吧,好嗎?
“虛白素來也不愛與人親近,難得你能與他成為朋友,我們也算有緣。
“若不嫌棄,我也可以當你半個母親。”
“咳。”顧虛白輕咳一聲,出聲打斷:“娘,莊大夫怎麼說,你的病?”
“哦……”李泱方才回神,略帶歉意地捏了捏柳渡的手,“就是那濕熱的老毛病嘛,春天雨水多,就複發了。沒什麼大事,莊大夫讓我安神調養幾天,很快就好了。”
顧虛白神色未見舒展:“但步青信裡說,你的病比往年更嚴重?”
“嗯……可能就是最近有些心緒不寧,倒也還好,夜裡會有一些關節痠痛,有時睡不安穩,服了藥後好多了。”李泱試圖裝作輕描淡寫的樣子。
顧虛白眉間更是蹙緊,他太清楚自己的母親,七分病痛,說出來的只有三分,便沉聲道:“那為什麼要把臉遮起來?”
李泱微微一滯,旋即笑道:“莊大夫囑咐了,讓我不要吹風。”
顧虛白卻未再聽她解釋,直接伸手揭開了她的面紗。
李泱猝不及防,臉上小半邊肌膚露了出來。
縱是見慣了眾多病患的柳渡,也不由暗暗一驚。
她的臉頰上,大片面板呈暗紅色,隱隱浮腫,多處已結痂,但幾處仍有細密滲液,看上去如被火灼,若不細看,確實有些可怖。
顧虛白的面色陡然變得極難看了起來,像是要微微動怒。
李泱見此,神色有些尷尬,諾諾解釋道:“沒事的……就開頭兩天看著嚇人,這兩日都快好了。莊大夫今天又幫忙開了些塗抹的藥膏,等上了藥,又會好些……”
這時,柳渡輕輕回握住李泱的手,語氣溫和中帶著一絲鄭重:“伯母,方便給我看下莊大夫的方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