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頭,柳渡幹活的時候,稍不使他們滿意,便是一頓叱罵,還罰他不許吃飯。
後來有一日,那郎中將柳渡叫到一邊,給了他一個包裹,裡面有一串銅板,幾個粗硬饅頭。柳渡便明白了。
他望了望相處了三年的養父養母。養父心有慼慼,面色黯淡,不敢抬眼看他;養母梗著脖子道:“我們也是沒有辦法。”
柳渡恭恭敬敬地朝他們磕了一個頭,走到弟弟的搖籃邊,親了親他溫暖柔軟的臉頰,把那串銅板放到搖籃裡。
轉身走出了那扇木門,再也沒有回頭。
柳渡又成了孤兒。
好在這回學了些本事,能辨識簡單藥草,便日常採了藥去邛縣集市上賣,換些吃食,不至餓死。
後來,他還遇到過養父幾次,兩人都裝作沒有看到對方的樣子,擦肩而過。
八歲。
也是一個春天,柳渡進山,採到了些土茯苓。回到縣裡,找了塊空地鋪了張草蓆,正蹲著給它們剝皮,打算趁陽光正好,切了片曬幹,賣去藥鋪。
這時,面前卻投下一片陰影。
他抬頭,是一個道士模樣的人,衣袂飄飄,仙風道骨。
柳渡覺得奇怪,卻也只道他是來買藥的,起身撣去手上的泥土,略有些抱歉地說:“道長,這些藥材還沒收拾利落,要不您晚些再來?”
道士只是定定注視了他片刻,伸手輕輕撫摩他的頭頂,隨後從懷中取出三卷《藥經》,遞與他,飄然而去。
柳渡接過,好奇地翻看,裡面竟滿滿記載了藥草名目、性狀、生長時節,還畫了些地圖,及數道罕見古方。
柳渡聰慧,他心下便知這三卷書極其珍貴,朝那道士離去的方向深深地作了一揖。
此後,一有空,柳渡就刻苦研讀,學習書中記載的藥理。原本他和養父那兒學來的幾兩開方的本事,都只是依樣畫葫蘆,並不懂個中緣由,這回卻是融會貫通。
但其中仍有些佶屈聱牙的生僻藥草,他從未見過,從地圖上來看,有相當一部分只有江南地區才會生長。
他便將自己為數不多的家當,打包了一個背囊,沿著書中的地圖,自北向南,逐草木而識,走走停停。
七載光陰,白駒過隙。
……
建隆二十三年,柳渡十九歲。
差點再次和這並不十分美好的塵世永別,又再一次被命運——被顧虛白——拽回了人間。
說他倒黴吧,其實那日,他最後跌落的地方距離白鷺寺不到一裡——就是因為那該死的大霧。
說他命硬吧,從那坡上一路滾下來,除了頭暈了三日加之一些皮外傷,他渾身上下所有四肢、器官,一件都沒少。
法慈方丈一日三次點卯般,檢視他的情況,生怕他髒腑哪裡出了點兒問題,未能及時發覺。
不出一日,柳渡便能下床,又過了一日,就能在屋內稍作走動。
除了最開始那晚,顧虛白替他上了藥,後來柳渡就堅決不讓他幫忙,寧可自己齜牙咧嘴地,伸手去夠背上的傷口。
白鷺寺香火併不旺盛,院牆房屋皆極簡樸。
法慈方丈獨居後院;其他五個僧人三兩結伴住在東院;西院小些,只一間廂房,留給清修居士用,但目前也就只有顧虛白一人。
柳渡來後,便在他房中,以屏風隔出一角,與他同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