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改
人啊,有痛就呼喊,有苦要吐露,可在池漵一磚一瓦所建造的王國裡,除了眼淚,也不會有袒露、屈服這些字眼的遊蕩。
對此,在折疊床上側躺著,無聲望向白色牆壁的時弋也心知肚明。
這夜已經深不見底了,可時弋沒敢點開手機檢視時間,因為他擔心任何一點亮光,都會破壞池漵舔舐傷口、抵抗疼痛的這份寂靜。
並非完全的寂靜,否則時弋就不會假寐,而是真正的入睡。那低沉的呻吟斷斷續續,但凡他粗心一點,就能輕而易舉忽略過去。
他提前看過網路上的描述,手術之後傷口會很疼,是打止疼針、輸液都沒法緩解徹底的疼痛。
所以他就無法將這些正在池漵身體裡耀武揚威的疼痛棄之不顧。
時弋坐起身,折疊床“呀”得叫了一聲,像是要通風報信。可池漵被疼痛拖拽太深,壓根就注意不到。
池漵的床位在這個三人間病房最靠裡的那個,靠門的床位在十一點左右也搬進來一個中年男人,在池橋聲離開後沒有多久。拄著柺杖,沒有親友陪護。
所以在池漵細不可察的呻吟聲之外,還有連綿不絕的鼾聲。
時弋輕手輕腳地從床尾沒有拉完全的小半空隙裡走進去,他知道池漵已經發現他了。
池漵的額頭已經布滿了汗,他便抽了紙巾,剛要去擦,就被人半路截了去。
行吧,“要喝水嗎?”
池漵搖了搖頭。
時弋此行目的自然不是簡單的噓寒問暖,他從口袋裡掏出耳機盒,從裡頭取出一隻耳機,不容質疑地直接塞到了池漵的左耳裡。
他湊近了池漵的右耳,悄聲道:“放心,不會給你播《小鯉魚》的。”說著將另一隻耳機塞進了自己的右耳。
是雨聲的白噪音,淅淅瀝瀝,是和翻江倒海的疼痛如此格格不入的一種平靜,也讓人暫時逃離這個悶熱的六月。
時弋又躺了回去,他想著應該有大功告成的可能。
他先睡了過去,撐傘在那場雨裡不知道走了多少來回,突然又像聽見雷聲那樣驚醒。
他對躡腳斂聲已經很在行了,他走到床邊,發現池漵也沒有辜負那一場不知降落在何時何地的雨。
他要將耳機慢慢取下,堵著肯定不舒服。
可池漵像是能感知到動靜,偏了下臉,縱容了時弋的指尖和臉頰的觸碰。
時弋觸電似的收回手,他能想到站得住腳的理由的,比如萬一將池漵碰醒就是功虧一簣了。
可他並沒有立刻離開,他想著兩件事。
今夜好夢吧池漵。
夜夜好夢吧池漵。
出院當天,時弋收到了一個好訊息和一個壞訊息。
巧得很,它們是同一個。黎女士殺到博寧來了。
在小區門口,時弋看到了自己的行李箱,還有黎女士的行李包。
黎女士摘下那副紅色墨鏡,放下一杯快要飲空的奶茶,先將輪椅上的池漵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他是不是虧待你了?”
又將目光投向時弋,“你晚上做賊去了?”
“沒有。”時弋和池漵異口同聲。
“我在博寧待個兩三天,檢視下這小子的工作。”黎女士頗顯慈愛地拍了拍池漵的肩膀,“我在附近的超市買了菜,給你們做午飯去。”
時弋在看見那滿滿一桌菜的時候,興奮得眼睛都要紅了。
“黎女士你在可太好了。”時弋嘴裡塞得滿,講話含含糊糊。
“瞧你,餓鬼託生的嗎。”黎女士說著就將筷子伸向盛著雞湯的砂鍋,可她和時弋的想法竟然這樣一致,在一個雞腿前兩雙筷子狹路相逢。
時弋本不想退讓,可他想到這頓飯是黎女士辛苦張羅,而且一隻雞有兩條腿嘛,爭什麼呢。
可兩個雞腿的最終歸宿,都是池漵的碗。
“謝謝謝謝。”池漵頗為捧場地兩個雞腿各啃了一口,抬頭沖黎女士笑笑,“肉真香,其他菜都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