顛蕩
時弋覺得自己要完蛋了。
明明坐在椅子上,心跳卻像是在回溯他急遽的腳步,和得極響,震得他的腦瓜子似乎顛來蕩去,正朝某個地方不停下墜。
病床的輪子從地面快速碾過,激起人聲沸騰,為時弋身體裡這場浩大的失序推波助瀾。
“是不是很久沒好好睡覺了?”
隨後一隻手撫上時弋的後背,上下輕柔的撫摸動作那樣尋常,卻好像能把亂了套的指標都撥回正確的位置。
時弋緩緩抬起頭,發現他遺失的帽子,找到了新的主人。
“果然你才最適合。”他接過已經擰開瓶蓋的水,一口氣咕咚下去大半瓶。
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這才如夢初醒。
“好巧啊,池漵。”
池漵點點頭,“很巧啊,時弋。”說完伸手替時弋扶正了黑框眼鏡。
“醫院裡人太多了,你們二位還是趕緊離開吧。”
池漵抬頭,見導演張波已經走到了他們面前。他是b組的攝影導演,也是剛才被時弋送進急診的張瑞的父親。
“小朋友應該沒什麼事吧。”時弋站起了身,又往急診室裡望了一眼,可其實什麼也看不見。
一個小男孩和一扇玻璃門齊齊撲倒的情形還歷歷在目,他想再次確認,小男孩是躺在安全的病床上,而不是碎裂的玻璃塊裡。
“孩子媽在裡頭陪著呢,手臂和小腿上的傷口較多,但是好在玻璃紮得都不算深,沒有傷到筋骨,醫生正在處理。”張波說著往前靠近,一把握住了時弋的手,“今天真是多虧了你幫忙,你看這一身衣裳,弄得這麼髒了,我得賠你才行。”
時弋低下頭,這才意識到衣服上血跡斑斑。
“不用不用,這件衣服挺舊的,髒了就正好扔了,沒事。“
謊話連篇,他的衣服今天是第一次穿,扔了也並沒有別的可以換,太要命了。
張波還想再說什麼,卻見池漵也站起了身。所以他只能長話短說,“回博寧之後,我請你吃飯可別拒絕。”
時弋禮貌地應了一聲“好”,隨後便同池漵前後腳走出了醫院。
他們本來只相隔了兩三米,可時弋被蝸牛咬住腳似的,越走越慢,最後走成了絕不會相識的陌生人。
中間池漵回過一次頭,也停下了腳步,可時弋從別人身邊側身而過,老遠跟沒瞧見他似的。
那池漵就懂了,裝不認識。
最後他穿過馬路,剛在無人跡的巷子口停下腳步,就看見時弋在紅燈變綠的第一瞬間,就舍了藏掖,向他狂奔過來。
“你還能跑呢。”池漵將他拉進一旁的巷子裡。
時弋手勾住池漵的肩膀,“見到你又活了,但也沒活得那麼徹底。”說完繞到池漵面前就想擁抱。
“啊,”時弋一整個懸崖勒馬,“我的衣服不能挨著人。”
可池漵不在意,他捱了,還捱得這樣緊。
“你的驚喜給得太驚心動魄。”池漵貼著時弋的耳朵在說。
“那驚心動魄到能記一輩子嗎?”
池漵放開了手,故作深沉道:“也許吧。”
“沒有也許這個模稜兩可的選項啊,只有會或者不會。”時弋將人往暗處拉了拉,“你回答得不好,我今天就不走了。”
那個很好的答案,池漵能夠給得輕易,也能貫徹到底,他不想時弋再站在這邊吹冷風,所以他答得很快,“會,好幾輩子也行。”
“滿意。”時弋親了下池漵的嘴唇,以作獎勵。他又心血來潮,“你怎麼跟那個人介紹我的?”
“你還在意這個?”池漵的嘴角似乎含笑,“說是博寧過來的朋友,沒有提及你的警察身份。”
時弋“奧”了聲,他本來就是打算不聲不響地出現,再了無痕跡地離開的。可是“朋友”兩個字聽著刺耳朵,因為居然要同唐晏之流都歸為朋友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