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燃:“你不懂。”
“是啊我不懂,我只知道你現在這樣子真得很不像你。”
“我那年被我們班的男生欺負關進小黑屋裡,還不是你來救我的,還把那男的打斷了骨頭,你站在門口那一刻像一束光一樣。”夏葵子幫他回憶,“我那時真覺得你天不怕地不怕的,然後我就第一次在心裡想,有個哥哥還挺好的。”
“我小的時候很討厭你,你也很討厭我,我們算不上什麼要好的兄妹。”夏葵子見夏燃又坐了下來,便蹲到他的對面,“我討厭你是因為你的光環太強烈,就像南熄哥之於你一樣。”
“你的存在時時刻刻在警示著我,我有一個多麼優秀的哥哥,我在任何領域都不能被丟下,不然就是說明我不夠強大,我能力不行。”
“我不懂事的時候其實在逃避了解你,對你改觀是在你高考完之後父母擺了宴席,你直接摔門出去,開著媽媽的車去了海邊,那一刻我覺得你帥爆了,你的存在好像就是為了打破世俗這兩個字。”
“我沒有對你說過,我後來一直把你當成正向的榜樣,我想成為像你一樣的人。可為什麼你現在那麼不堪一擊呢?我也親眼見過父母被殺死的場景,我親手把父母的屍體埋到院子裡的時候,也很厭世,想得是如果我死了,誰來把我埋在底下,我死也要和父母待在一起。然後我想來想去,就只能想到你。”
“你對我說你會回來的,我就每天努力活著,每天嘗試聯系你……你是我哥,你從來沒有對我食言過,”夏葵子嘆了口氣,“可是我等的夏燃,好像並不是你。”
夏燃張口想說他有什麼好成為榜樣的,每一樣都不是最頂尖的,總是差了那麼一些,讓夏葵子拿南熄當榜樣還差不多。然後他反應過來自己追隨南熄的腳步那麼多年,原來也是在潛意識裡認可南熄,想要和他一樣。
夏葵子一下子說了那麼多心裡話,見夏燃沒什麼反應,只得起身出了門,回頭說了一句:“生活總能找到一個支撐點,看你想不想繼續活下去了。”
夏燃又陷入了一個人安靜的房間,夏葵子的話強行鑽進了他的耳朵裡,讓他清醒了不少。
有時候生活還是挺殘忍的,就這麼大半年時間,最後那一刻一下子帶走了他的父母,他的朋友,還有他這輩子最愛的、決定共赴此生的人。他翻著相簿,把那張拍立得放在了最後那一頁。
第一頁是他小時候還住在南熄對門的那陣子,還是個小不點,他搶了南熄的高達玩具想要和他一起玩,但是南熄只顧著搶回自己的玩具,他就躺在地上賴皮,沒想到當場被魏榕拍下了他打滾的畫面。
後面翻著翻著又出現了初中南熄經常來他家吃飯,他面對南熄指導功課,在南熄身後張牙舞爪地揮舞拳頭,然後被南熄掀翻在床上。
“這都什麼時候拍的啊?”夏燃渾然不知,“魏榕您可真是當狗仔的一把好手。”
那麼看來他和南熄還是拍過一些照片的,雖然都是在他不知情的時候下。他從小到大的生活都有南熄的參與,相處不多,但彼此之間好像有個節奏穩定器,不快不慢地讓他們追趕著走到了現在。
照片中南熄的形象開始變得刺眼,他又不得不強迫自己去正視他。這三天他無數次幻想如果南熄還在身邊,看到他現在的樣子會說什麼。以前的南熄估計還會毒舌地嘲諷他怎麼被打擊地沒有鬥志,在一起後就好像對他只剩下了溫柔。
夏燃把帶回來的南熄揹包裡的東西都倒騰出來,堆到一起,大多是換洗的衣物,衣服上都是泥土或者血漬,掉落的東西裡甚至還有個夏燃摘了朵花,捲成一圈然後開玩笑向南熄說了句嫁給我的花環。
是鈴蘭花,只有一朵殘留在莖脈上,白色的花瓣早就掉光。夏燃套上了花環,躺在南熄的衣物上面仰視著天花板,他們擁抱親吻的溫度和觸感還能透過這些衣物感知到。
他觸控著沒有凹凸感的照片上的南熄,“你真自私,為什麼不帶我一起走啊?”
南熄不會說話,只會看著他微笑。
“說好的二十五分鐘就回來,都三天了你人呢?我還有好多事情沒有陪你去做呢。”夏燃罵了一句,“騙子。”
南熄一直注視著他的背影,每一張,每一張都是這樣的。那時候夏燃總想讓南熄依靠他,從而來展示自己也能保護南熄,自己也是個能力強大的人,但真正到了這一刻,他卻泛起了不應屬於自己的悲觀情緒。
“你不帶我走,是因為相信我還能救你回來是嗎?”夏燃深呼吸了一口氣,側過身閉上了眼睛,鼻間縈繞了更多南熄的氣息。
他確實被頹廢裹挾了,夏葵子說的對,他從來不是沉溺於悲痛的人,他能找到無數個讓自己活下去的理由,只要他想。
時間裂縫固然聽起來有多可怕,但它不是死亡。
“我會的,我一定會去救你。”既然蘇時躍說有辦法,那麼暫且是可以認為時間裂縫中的人有機會逃出來的。他猛得睜開了眼睛,無論是什麼辦法,在這期間他必須做好充足的準備。
花了三天的時間,他終於能夠正視南熄不在了的事實。
夏燃把南熄的衣服都收了起來,想了想,換上了其中的一件黑色襯衫。他走到了院子裡,刺眼的太陽光炙烤著地表,已經到達了快五十度的高溫。
後院被妹妹清理過了,和前院不同,還算幹淨整潔。在角落裡他看到了他父母被埋著的小土堆,妹妹還給父母的小土堆立了一塊牌,是用很簡易的木塊做的。
上面的碑文寫著他們父母的姓名,年齡,出生日期以及死亡的那一天。一個享年51歲,一個享年49歲。
他蹲下了身,拂去了父母墓碑上的灰塵,跟著他們講起了自己這一路的故事。他不知道講了多久,說得口幹舌燥,大概久到最後一絲屬於夕陽的光也從地平線消失,已經是滿身被汗給浸透。
講完之後他朝墓碑鞠了個躬,這一刻他內心無比平靜,很久之後他才平身,發現墓碑上面停著兩只灰色的鴿子,晃著腦袋就朝無垠的天際線飛走了。
他關上了門,隔絕了層層熱浪,說了一句夏天真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