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了一口氣,問:“你要養我嗎?”
裴野揉了揉他的腦袋。
與其說是要養他,不如說是想讓他按真正的自己活一次。他也很好奇,不必在不同的環境下維持不同的假面的時青,究竟會是什麼樣子。
拉開車門,時青這回沒再矯情,直接坐上了副駕的位置。
裴野餘光看見他伸手去摸那盒桃子味硬糖,輕輕勾了勾嘴角。
“我是不是很壞。”時青含著糖含含糊糊地說。
裴野回答他:“有一點,但還可以接受。”
“其實我一開始真的是想去紋身的,我想問問你叫什麼名字,然後讓你把名字紋在我身上。”
“嗯?”
“我覺得你很酷。”時青放鬆地靠在椅背上,懷裡抱著書包,“我比你認識我要早得多。”
三年前,時青還在另一座城市讀初中。
他那時剛轉學,新學校的環境很壓抑,所有人看起來都死了有一段日子了。老師上課三句話裡必有一句提到學費裡有多少沒進他們的口袋,而學生和監護人又是如何的不配合工作,天南海北地扯半節課,就這麼稀裡糊塗地混過去了。
足足有半個學期,時青只記得某某老師有三個女兒、還想生個兒子;某某老師買名牌包出門就被搶了,於是又買了a貨充面子;某某老師被父母調換了專業,從此人生天翻地覆……
他在學校待不下去了,於是趁著週末檢查宿舍不嚴,偷溜出去透風。
但他人生地不熟,本想著找個公園呼吸呼吸新鮮空氣,陰差陽錯地被公交帶到了一個展覽會場。大門口的宣傳海報上極盡誇張地展示著幾幅巨大的紋身圖,背景的面板紋理清晰可見,給人一種荒誕離奇的藝術感。
時青鬼使神差地走了進去,迎面就被各種牛鬼蛇神沖擊了視覺神經,目光所至的每個人身上都有那麼幾塊墨色。
專為紋身而開的展會,不乏有炫技的作品專為滿足人的獵奇心理,甚至還有當場創作的分組。
時青轉了一圈,差點吐了,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沒有活人的角落。
他扶著露臺的欄杆,準備緩口氣就原路返回退出去,卻聽見有人正往這邊靠近。他一個中途進來的,也不知道需不需要門票和參觀證明,怕被盤查到麻煩,時青之後蹲下來降低存在感。
先是一個渾厚的男聲說,“你也不知道帶個作品來,就光看能起什麼作用。”
緊接著一個戴著鴨舌帽的男人就進入了視野,“還嫌這裡看起來不夠惡心?”
“圈子大了就是這樣,參差不齊,你們搞美術的不是更清楚嘛。”
“那是他們,我不算。”
“是,你現在腳踏兩條船,半隻腳在紋身圈裡,另外半邊的畫家屁股還有一堆人等著拍。”
“呵。”
鴨舌帽輕笑了一下,這一聲十分入耳,時青忍不住探出半個腦袋去看。男人的臉上沒有半分和笑有關的表情,是一種令人望而失語的麻木。
先前的男聲嘆了口氣,“承認吧,裴野,你當不了普通人。”
裴野說:“少t安排老子,老子想怎麼活就怎麼活。”
他的眼神掃過欄杆,和時青短暫的對視之後又錯過。
那是時青見他的第一面。
他想,如果要紋身,也該紋一句這樣的話在身上,比什麼狗屁名人名言有氣勢多了。
三年後,偶然得知裴野的紋身店,時青決定去實踐當時的想法。
但在看到一個捂著手臂、眼睛紅腫、流淚不停的客人從店裡出來後,時青想,這句話太長了,還是紋作者的名字吧。
時青三言兩語講完了故事,見裴野若有所思,“你現在可以問我了。”
“我確實要問問你。”裴野說,“你早上嘀咕的那句究竟是什麼,現在能告訴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