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擁抱和熟悉的氣味讓三尺有些愣怔,眼看著就要冷靜下來,文是非那邊卻突然喊了一聲“住手”。
手掌穿透柔軟的胸膛,被溫熱的液體浸濕,他的唇角溢位粘稠的鮮血,眼中卻是無盡的溫柔,他抬起手,撫上心愛的人的臉龐,看那人眼底的血色褪去,恢複一派清明,水霧凝結成滴,從臉龐滑落。
他說,我不後悔。不後悔遇見你,不後悔愛上你,不後悔與你生生世世糾纏。
三尺抽出染滿鮮血的手,接住軟倒下去的人,撲通一聲跪下:“救他……求你,救他……”他止不住自己的淚水,語氣中是撕心裂肺的傷痛,他不知是在求誰,可是沒有人幫他,他無法阻止愛人已經渙散了的視線,還有流逝的生命。
“為什麼……”三尺抬起頭,眼中是怨恨?不,應該不只有怨恨。他的目光的盡頭是杜子仁。
“那你想要什麼樣子呢?”杜子仁的語氣很平靜,他緩緩走向三尺:“讓他看你墜入魔道,大開殺戒,然後被一道天雷劈的魂飛魄散?他對你的喜歡已經刻到了靈魂裡,你以為,你的一個再不相見就能攔得住你們的命運嗎?”
“……你什麼時候發現的?”三尺洩了氣一般軟了身子,眼中光芒盡失。
“從你踏入蘭亭的那一刻起。”
文是非一個人不敵張明與三尺,同樣的,張明一個人也敵不過文是非和灼華。貝利爾在這裡,只是一個看戲的閑人,當然,還充當杜子仁的一個柺杖。
雲來的眼睛已經合上,手軟軟地垂了下來,杜子仁的指尖輕輕點上雲來的額頭,看著那冰冷的軀體,連帶著鮮血,逐漸化作萬千飛舞的蝴蝶,留下傷心人呆滯地望著自己的雙手。連一絲痕跡都不給他留嗎……
“傳說每一隻蝴蝶都是一朵花的靈魂,它一直在尋找屬於它的那朵花,有些幸運的,找到了,有些不幸的,沒有找到。”杜子仁看著逝去的蝴蝶,輕聲道:“沒有找到的,獲得了生命,它擁有了更多的時間,找到的,獲得了剎那的絢爛,迎接死亡……誰更幸福呢?”
一隻蝴蝶落上三尺的肩頭,而它所停留的位置逐漸暈染開一朵不知名的花。
灼華是妖,可也只有百年道行,而文是非,他再怎麼天才,也只是個二十幾歲的人。雖然有了些優勢,但也不代表可以一擊制勝。
“我告訴他了。”杜子仁靜靜地看著三尺:“我告訴他你會害死他,你猜他怎麼說?”
三尺張著嘴,發不出聲音,杜子仁也沒想他回答,笑了笑:“他說,他還有下輩子,而你沒有了,生生世世,哪怕他每次見你都是最後一刻,那麼每個瞬間加起來,總能算是長長久久。”
三尺的淚水停了下來,他抹去臉上的淚痕,站起身,平靜下壓抑的是波濤洶湧的情感,他垂眸對杜子仁拱了拱手:“謝謝。”
“小狐貍,要你一句謝還真難。”杜子仁無奈地搖了搖,傾身在三尺耳畔,口中溜出了一句什麼,貝利爾聽不到他說了什麼,也不感興趣,可他能清楚地看到,三尺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議地看向杜子仁,後者拍了拍他的肩:“過了忘川,再不能管人間事,想好了嗎?”
“人間事與我何幹?”三尺笑了,笑得有些俏皮,他還是那隻小狐貍:“我心所繫,不過道長一人。”
三尺走了,杜子仁不送,只是揮手:“跟你家道長說一聲,羅浮山不養閑人!”
他回過頭,那個人站在他身後,眼神閃了閃,垂下了頭:“人妖殊途只是藉口?”
“不是藉口。”杜子仁搖了搖頭,靠在貝利爾身上:“只是對於你來說,至少對於現在的你來說是藉口。一個琴魂,一個青丘之主,都不是人,我不信你們沖不破世俗。事已至此,你又何必為難自己?說到底,這個時候,人總是比妖坦誠。他生來便與人不同,我做起來也不算什麼。”
“聞松守羅浮山,地藏鎮黃泉,我卻沒什麼能還你的。”
“聞松是不願入世,地藏本就要渡化眾生,與我何幹?”杜子仁直起身子:“文是非當年不只沒想還我還給了我一刀子人家也沒說什麼,你說你矯不矯情?”
“羅浮山現在可是滿山的桃花。”
“道長都入世了,仙人呢?”
說話間,聞松也到了,不知道多少年前,他姓子名受,欠下了還不清的債,他本是離不開羅浮山的,可孟先生告訴他,杜子仁給他留了一段時間,去看一眼那個人。
他卻到塗蘇說:“子仁,你不知道是多少人的鏡中花,水中月。縛魂為靈,化鬼成魑,算起來,聞松和我都被你抓住了,可惜聞松比我清醒。而他,他多幸運,把你抓住了。”
隨後那個人回過頭,看見了他,一愣,笑了,走到了他身邊,一個吻落在了他額頭,帶著憐惜:“抱歉,久等了。”
聞松只是靜靜地看著他,什麼也沒說,眼底卻有什麼碎成了一片一片。
“子受,我好久沒這麼叫你了。”杜子仁笑著看向聞松:“無憂琴只有最幹淨的靈魂才修得好,而也只有最幹淨的靈魂才會有純白的蝴蝶出現,你不髒,亦無愧。”
說著,杜子仁從袖子中抽出一把扇子,一抬手扔了過去,聞松堪堪接住,開啟,扇底染了淡淡的粉紅,像是偶然落上的幾片桃花,上面是瘦金體的字,正面是“花徑不曾緣客掃”,反面是“蓬門今始為君開”。聞松愣了幾秒,隨後臉一直燒到脖子。
“……這是第二次了吧,純白的蝴蝶,你們兩個應當能做朋友。一個天真,一個通透。”風帶起一陣淡淡的香味,塗蘇聞到了,皺起了眉:“這味道還真是讓人喜歡不起來,總想起那群牛鼻子。”
“這香燒的可不是那群敗壞名聲的道士。”聽了這話,塗蘇一抬眉毛,只聽得那人彷彿嘆息一般道:“這香燒的是紅塵十丈啊……入紅塵……入泥潭……”
“人妖殊途?”塗蘇咀嚼了一下這四個字,看見了杜子仁和貝利爾,笑了:“殊途同歸吧!”
杜子仁沒有管自家的兩個小鬼,也沒再看塗蘇,他翩然離去,所以塗蘇只看到了一個單薄的背影,和飛揚的衣袂,而貝利爾卻看到了他迅速下垂的嘴角,他聽到他說,我累了。只是給人選擇,是因為根本無力改變。
所以他接住了那人有些搖晃的身體,將人抱起,親了親他的耳朵:“那下次我來好不好?你想做什麼,我替你去做。”
杜子仁在他懷裡蹭了蹭,閉上了雙眼。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