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氣下)
飛氣下)
一群孩子又纏著杜子仁講故事,貝利爾沒有攔著——他還不至於跟小孩子吃這種醋,同樣也是因為杜子仁笑意中那股抹不掉的疏離,不討厭,不代表喜歡,除了一些人,杜子仁的這種好,都是基於不影響自身的情況下的。一個人是會寂寞的,這也是他打發時間的方式。所以貝利爾就站在桃樹下,看桃花,也看杜子仁。
道人也站在桃樹下,沉默著,像是在同孩子一起聽故事。
《聊齋志異》,杜子仁講的從來都是這裡的故事,妖有善有惡,人亦是,那其中有喜有悲,悲的是妖有太長的生命,而人幾十年,一碗孟婆湯就斷了紅塵,喜的是,有人的靈魂還記得,所以當他再見到那隻妖的時候,還是會愛上他,於是就抹去了人妖殊途。
孩子們走了,道人卻還在,杜子仁轉身:“客人有何指教?”
道人靜靜地看了杜子仁一會兒:“我找了他很久。”道人頓了頓:“我知道他在躲我,可我還是想找到他。”
“那你知道為什麼他躲著你麼?”
道人沉默了一會:“可我想見他。”
“見到之後呢?”
道人垂眸想了想,對上杜子仁的眼睛,他像是說了什麼,但貝利爾只聽到風捲起桃花的聲音。
“客人想好了?”杜子仁嗤笑一聲:“人妖可是殊途。”他不喜歡人,喜歡妖,所以他更喜歡灼華,所以他並不公平。
道人想了想,道:“你們在一條路上嗎?”
杜子仁愣了一下,垂著頭悶悶地笑了:“對啊,我們也是殊途……不過客人要知道,求人,是要付出代價的。”
道人沒有說話,眼神依舊清明,且堅定,於是杜子仁繼續道:“我要客人的一張畫。”
“畫何?”
“就畫客人自己吧。”
幾個時辰後,杜子仁如願得了一張畫濃墨勾勒的畫卷中是山清水秀,一人一狐,凝成雋永。杜子仁笑了一聲,微微頷首:“客人休息一下吧,明日我便帶客人去見他。”
道人點了點頭,很快一個紙人便走了過來,帶著他去了客房,而灼華卻像是算好了時間一樣跑了進來。他的面色有些焦急,可杜子仁卻並不著急。
“先生,是非……張明……三尺……”他的氣息很急促,像是連用術法都忘了,憑著腳力跑過來的。
“放輕松。”杜子仁優哉遊哉地坐下,茶壺,茶杯,一樣不少,貝利爾很自然地坐到他對面,杜子仁不急,他也不急,杜子仁沒有著急過,他也沒有。
“先生,三尺被張明帶走了,是非沒有攔住。”灼華很快冷靜下來,可他眼裡還是有擔憂。
“那就不攔。”杜子仁垂下眼:“三尺想跟人走,憑你們兩個也攔不住。好歹人家是隻幾百年的狐貍了。”
“文是非一定會管。”灼華咬了咬牙:“他有天賦,還有先生交給他的東西,張明不會放過他。”
“灼華。”杜子仁輕輕將茶杯放在桌上,卻擲地有聲:“伯爵說的沒錯,我只是給人選擇的機會,而不能去替人做選擇,我說過,我不會主動管人的事,這也是我為什麼放任那個張明去搞這些小動作,我管不了,這是規矩,但是我也不會讓你們有事。”
灼華垂下頭,握緊了拳頭,不再說話。杜子仁看了他一會,嘆了一口氣,站起身,揉了揉他的頭:“也許我無法保證你們一直活著,人的生命是有限的,尤其是是非,但我的確可以讓你們一直存在著,灼華,你不能要求我去管太多,這次的事與我牽扯太大,我沒辦法做出正確的判斷,那不如順其自然。”
灼華松開了拳頭,眼神有些閃爍,杜子仁輕輕彈了一下他的額頭,笑了聲,道:“你也去歇一下,明天吧,我帶你們一起去。”
夜半,灼華和道人已經去歇息了,可杜子仁沒有,月光涼涼地灑下來,只留下一個單薄的影子。他在畫扇。
“已經許多年沒見過畫妖師了。”執筆而動,杜子仁道:“畫妖拘妖,倘若畫人呢?”
有些單調的白色扇底,纖長的字,偶有桃花落在扇上,杜子仁也不撫,輕笑一聲便叫桃花入了扇,貝利爾從身後擁住他,他的身上向來是有些涼的,而貝利爾卻從來都是暖的,杜子仁收了筆,靠到了他身上,將寫好的扇子收入袖中,垂了眼,沒說什麼,他的心事不少,但貝利爾知道,如今怕是又多添了一樣。
身後有聲音傳來,是個粉色衣服的小孩,抱著枕頭目光灼灼地看著杜子仁,是灼華。
杜子仁愣了愣,走到孩子面前:“怎麼了?”
“睡不著,要爹爹陪。”灼華撅著嘴,心性像是也成了小孩模樣,這一聲爹爹直接把杜子仁拉回幾百年前,小妖精剛剛出來的時候。他無奈地笑了笑,抱起灼華:“好,但是不許叫爹爹,要叫先生。”
那是貝利爾第一次聽到杜子仁唱歌,不知名的小調,像是在講述什麼故事,低緩的聲音,像是風掠過山谷,深沉柔和,帶著強烈的安撫的意味,當真是在哄孩子。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貝利爾從前未曾與杜子仁同過床,所以他不知道杜子仁以前睡著的時候什麼樣,他只知道杜子仁這次睡得相當的不安穩,倘若夜夜如此,那怕是會累死。
而第二日清晨,杜子仁卻也照常醒來了,剩下的兩個人比他更急不可耐,早早地坐在前廳裡,杜子仁沉默著,只給了他們一個眼神示意,便抬腳離去,快到門口的時候他突然頓住了腳步:“客人還沒有告訴過我名字。”
“雲來。”道人知道杜子仁不可能是在問其他人,於是很自覺地回答了,杜子仁微微頷了頷首,不知道是在想什麼。
當看到文是非的時候,後者明顯是有些狼狽了,而那隻小狐貍則是雙目猩紅,明擺著失了神智。灼華見杜子仁沒有什麼阻攔的意思,便三步並作兩步跑上去幫忙了。小狐貍在看到道人的一瞬間便停下了動作。
“狐貍。”道人靜靜地看著三尺,緩緩走向他,三尺即使沒了神智,也依舊想要躲開,可他沒有道人快道人一把捉住他,將人摟到懷裡,像哄小孩一樣拍著他的脊背:“不怕,沒關系的,沒關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