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陽的身邊沒有他人,他當然不會以為是老闆要親自上陣,只能看向那孩子,後者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臉語重心長:“做好心理準備。”
的確得做好心理準備。陸陽看到那姑娘詭異的臉的時候下意識退了兩步,而姑娘沒給他掙紮的機會,直接把人打橫抱起,丟到了床上。而後離開,再回來的時候,手中已經端了一盆清水。
空氣中溢滿了清甜的味道,姑娘拿著帕子沾了水,在那隻手過來的時候他下意識地閉上了眼,冰冰涼涼的觸感落在他的眼睛上,很是舒服。他真的累了,不知道為什麼,在這裡總覺得很安心,於是他很快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天還大亮,似乎並沒有睡多久,可他卻覺得神清氣爽,眼睛也不難受了,老闆推門走了進來,身邊已經沒有了那孩子,顯然是回去了,他坐在床上,想了想:“我可以在這裡幫忙嗎?”
“……這算是第一件事?”老闆愣了一下,見他點頭,笑了笑:“可以。不過我能問一下為什麼嗎?”
“錢總是會花光的,而且哥不會允許我帶一大筆錢回去,村子裡的人也不會允許。”陸陽頓了頓,想起了那些人:“他們會搶走所有的錢。”
老闆沒再說話,而陸陽也很快走了,畢竟伍衡還在家裡,伍衡知道了他在外面當幫工的事情,沒說什麼,只是繼續做他的木雕——他們沒有地了,只能用一些手藝活兒來維持生活。倒是陸陽,他從沒想到過當幫工是一件那麼簡單的事,他只需要每天曬幹一些荔枝殼,磨粉,就行了,他曾經很多次以為老闆是同情他,而後他發現,這裡的確是很閑,即便有客人,老闆也不會讓他一個孩子接待。而他也見到了另一個叫老闆先生的人——一個粉色衣服的漂亮青年。
可上天從來沒有給過他放鬆的機會,他記得那天雨很大,大得將伍衡的血跡沖淡,他已經記不得那天是怎麼過來的,他只記得他瘋了一樣拖著奄奄一息的伍衡跑去找老闆,而幸運的是,蘭亭的門一如既往地有人應。
開門的是他的小朋友。小朋友被嚇了一跳,幫著他將人抬到屋裡,就去找老闆,老闆很快來了,看著床上的人沉默了一會,回頭問他:“你要救他?”
他急忙點頭,直到被他的小朋友拉出去才發現,自己的手一直在抖,而眼淚糊了一臉,小朋友對他說:“別擔心,先生答應了的就沒有做不到的。你先把衣服換了,去洗一洗,別你哥還沒醒你就又倒下了。”
他再回到那間屋子的時候,老闆已經在一旁洗手了,伍衡的呼吸依舊微弱,卻比先前不知道好了多少,室內依舊是那股令人安心的香味,他鬆了一口氣,只覺得所有的力氣都跑光了。
“這是第二件事。”老闆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在老闆離開前,他抿了抿唇:“第三件事我也想好了。”他抬起頭,對上老闆的臉:“我想讓我哥留在這裡。”
“他不可能一直留在這裡。”老闆沒有立即答應,也沒有馬上拒絕:“最多我會讓你們留到你哥哥的傷好,至於你說的,我可以給你一間鋪子,你們住在那裡,你哥哥的手藝不錯,或者也可以來這裡幫我做一些事情。”
“好。”他想也沒想就同意了,他不能再讓伍衡留在那裡了。他終於明白了伍衡的意思,這樣一個世道,死了個把人,算什麼呢?
不知道老闆用了什麼藥,伍衡醒得很快,認清了自己周圍的樣子後,有些驚訝,但陸陽更驚訝,因為他發現,伍衡與老闆似乎是認識的。後來又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小朋友突然對他說,他知道為什麼陸陽這個名字這麼熟了,因為京城裡陸家丟的那個小少爺就叫陸陽。陸陽怔住了,立即問他的小朋友,有沒有聽過伍衡這個名字。
這次小朋友幾乎沒怎麼想,跟他說,伍家原來很有錢,家裡的孩子也丟了,不過丟的時候挺大的了,伍老爺幾乎都已經視這孩子為繼承人了,結果說丟就丟了,這孩子的娘受不住打擊沒過幾天就去了,伍老爺一連經受喪妻喪子,整個人精神恍惚,一個踩空摔死了。整個伍家也就沒了。
陸陽覺得胸口有些發悶,丟下他的小朋友沖到鋪子裡,質問伍衡這是不是真的,而伍衡沒有說話,算是預設。他突然就有些明白為什麼伍衡一定要他離開,而自己卻從沒想過要出去,甚至完全不顧惜自己的生命——因為他已經沒有牽掛了。
“是我的錯。”伍衡看到陸陽的模樣笑了笑,或許是也覺得這笑有些難看,便收回了笑容:“我害死了他們,還逼著你去做你不喜歡的事,對不起。”
他終於忍不住在伍衡面前哭了出來,他說我不回去了,他說文是非已經告訴他,陸家已經有了新的孩子,他可以不回去了。伍衡這次沒有反駁他,反倒是笑了,說,你這小孩。
我這小孩兒怎麼了呢?陸陽走在路上回憶著,撇了撇嘴。他在去蘭亭的路上,為什麼要去蘭亭呢?因為他聽到了文平的話,那時候文平已經有些癲狂了,說出來的也很難聽,什麼“我哪裡比不上那個洋人?憑什麼他行我就不行?”“還不是因為錢,不就是看文是非能繼承家産嗎?”……到最後根本不太能聽了。而為什麼他會聽到呢?因為劉洋來問了,雖然說著老闆沒問題,但那畢竟跟文是非有關系。
陸陽思前想後,同伍衡說了這件事,商量了一下,還是決定去蘭亭看一看,然後,他便看到文平說的“那洋人”只是脖子上纏著繃帶,似乎是受傷了。老闆正坐在桃樹下,見到他來,一點也不驚訝:“看來你現在做的不錯。”
陸陽突然就不知道他想要說什麼了,嘴巴開了又合,最終也沒吐出一個字。
“二十年前,有個大概十歲的小孩抱著一個小娃娃,叫我救救他。”老闆捏著青玉煙杆,自顧自道:“他說他問了許多大夫,沒有一個能救,只能來我這裡試試運氣,還說他什麼都願意做。然後我讓他簽了和你一樣的東西。”
陸陽瞪大了眼睛,而後他又聽老闆道:“其實我們那裡比較清閑,所以你也不用有什麼可擔心的,過完這一輩子就行了。”
陸陽已經不知道怎麼說話了,他看了看老闆,又看了看那洋人,猛地,他看到了那洋人的表情,隨後他覺得,老闆的確能解決,他又聞到了那股清甜的味道,恍惚間,他將這問出了口。
老闆聽了笑道:“這不就是你們兩個小孩磨的荔枝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