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金
貝利爾覺得自己挺完美，他也的確挺完美。他能做的事很多，也做好了幫老闆做一些事情的準備，但他從沒想到過會有一天在廚房挽著袖子削蘿蔔，這要是讓阿斯蒙知道了，估計能拿這事兒調侃幾十年。而事實是，他的蘿蔔削得也很好，削下來的皮兒上沒有一絲多餘的肉，手法堪比雕花。
杜子仁在招待客人，年紀不同，有的老態龍鐘，有的風華正茂，卻都比他還像不速之客，杜子仁是在笑的，可不知道為什麼，貝利爾就是看不出這笑裡面的真心實意。
“不愧是伯爵。”身後傳來老闆的聲音，貝利爾扭過頭，就看見杜子仁倚著門，眼裡帶著促狹的笑意，說完，他拍了拍身旁長相詭異，紮著丸子頭的姑娘。姑娘有些僵硬地走上前，蹲下，拿過貝利爾手中的刀，接了他的活兒。
貝利爾發現，這姑娘力氣大得驚人。
杜子仁見到他的表情，輕笑一聲：“伯爵放心，這是個紙人，這些蘿蔔辛苦伯爵了。”
貝利爾的表情瞬間變得有些複雜，杜子仁則面不改色道：“先前的那些被灼華借走了，重新做也是需要時間的。”所以就算是故意拉長了些時間，貝利爾也沒辦法說什麼。
杜子仁語氣裡帶著揶揄，貝利爾卻覺得老闆並不開心。
走到前廳，廳裡站著一個女人，一身寶藍色旗袍，黑色的短發打著卷兒，唇上紅色的胭脂顯得有些惑人。
“夫人還是老樣子嘛？”杜子仁很是彬彬有禮，貝利爾覺得這個人從來不會把情緒帶到生活上來，不親不疏，從某些方面來說這也很令人惱火。
“老闆怎得這般喜新厭舊，先前還叫人家姑娘，現在就叫夫人了？”女人瞟了一眼貝利爾，笑道。她對貝利爾沒有敵意，甚至媚眼如絲，帶著些勾引的意味，貝利爾也很禮貌地回了個微笑。
“倘若夫人不覺得失禮，在下倒是不介意繼續叫姑娘。”老闆彎了彎嘴角，拿出一包東西，垂著眼，掩去了眼底的情緒：“只是夫人，人在做，天在看，莫要作繭自縛才好。”
貝利爾看到女人的臉色變了，收了那包東西，面上帶著些冷意：“老闆還是安心做個商人吧！”說罷，扭著纖細的腰肢離去。
“姑娘在家的生活並不好，父親早亡，繼父對她圖謀不軌，終於在某一年得償所願，將他推入泥潭，而後就有一個小小的少年郎啊，伸出手將姑娘拉了上來。”
“少年郎給姑娘的是溫暖，不是同情，他不嫌棄姑娘，反倒是覺得姑娘好看，少年郎說，姑娘這樣的美人，應當是被捧在手心裡的，所以少年郎就把姑娘捧在了手心裡。”
“姑娘是個好姑娘，少年郎待她好，她便傾心以待，成親之後很快便有了孕。”
“這世道亂得很，無力反抗的人有一張好看的臉不是好看的事，姑娘很快被一個富貴老爺的公子看上了，而老爺家的主母為了討老爺歡心，用鬱金拿了姑娘的孩子，找無賴打死了一直護著姑娘的少年郎。”
“一個富家少爺自然比一個一分錢都勻不出來的少年郎好得多，姑娘的繼父把姑娘綁著嫁了，可姑娘不是普通的姑娘，於是姑娘用鬱金奪走了少爺的第一個孩子……”杜子仁坐到紅木太師椅上，見貝利爾還站在一邊，歪了歪頭：“伯爵，坐啊。”
貝利爾愣了愣，坐下，卻聽那人突然道：“伯爵能說說嗎，來這兒到底是為了什麼？”貝利爾聽不出他語氣裡的鋒芒，所以也就自然而然地回答了：“杜是個聰明人，最開始我們確實是帶著試探的意味來的。不過杜，你把我說服了。畢竟我不只存在於一個國家。”
“哦？那伯爵現在為何賴在這裡不走呢？”一摸一樣的雙髻姑娘上了熱茶，要不是臉上沒有兩朵紅暈，還真挺嚇人的。
“杜覺得呢？”貝利爾突然也帶了些戲謔，帶著些頗具誘惑力聲音低聲道：“杜覺得有什麼可以讓我留下來呢？”
“對於人與妖我分得開。”杜子仁的笑意沉入茶中：“所以對於伯爵和其他人，我也分得開，倘若伯爵不會動什麼其他心思，我還是歡迎的，不過我還是有些羨慕伯爵的，你們那邊的人不會把希望全都寄託在你的身上，也不會把罪責全都推給你。”
“嗯？”貝利爾一挑眉：“老闆可是遇見了什麼事？”
“就是有人想讓我學一學昭君出塞罷了。”杜子仁笑著，讓人看不出不悅，他一直笑得如三月的桃花，可再往深處去，卻是臘月的冰霜：“不答應就是不忠不孝不仁不義，這罪責我可擔不起，就答應了。”
“杜似乎有些難過？”貝利爾歪了歪頭，起身，走到杜子仁身前，俯下身，雙手撐著椅子的扶手。
“難不成伯爵以為我該開心嗎？”杜子仁一揚眉毛：“我不難過，只是失望。我本不該有所偏私，可這是我的國家，我總是無法割捨，可能要委屈伯爵了。”他放下茶杯，不知為何，那雙眸子裡帶了一絲赤紅，他雙手攀上貝利爾的肩膀，呼吸打落在他的脖頸，貝利爾沒有躲，鬼使神差的，他伸出手碰到了杜子仁的臉頰，有些涼：“我們本便是神，立場無人可以約束，也無人可以指責，只是真想看看你其他的表情。”
貝利爾聽見一聲輕笑，隨後脖頸一陣劇痛。犬齒刺破面板，想必是出血了，但是逐漸的，他覺得周身麻木，意識也逐漸渙散，他看見杜子仁直起了身子，抹了抹嘴，隨後，沉入黑暗。
貝利爾再次醒過來的時候，脖頸依舊有些痛，指尖撫上去，卻是布料的感覺，他猛地坐起，對著屋中的銅鏡，果不其然發現頸子上被布料規整地纏著，解開，頸側是一片紅，並不是齒痕，而是一朵花，一朵藍色的花——藍色的石蒜，和那木牌子上的一樣。
貝利爾想了想，重新將脖子纏好，不知從何時開始，一股香味縈繞在他的鼻尖，並不是香料的味道，而是一股很淡的，卻刺得人心癢癢的味道。向前廳走去，這股味道愈發的濃烈了，還沒邁進去，就聽見一陣吵鬧。
“……先生你就這麼同意了那渾人的要求，他那分明是，分明是……”貝利爾聽過這個聲音，是灼華。
“祖宗欸，你可消停點吧！”這是另一個的聲音，聽著像是第一次見的那個青衣青年。
“要不是當初那死小子救了你，先生至於欠他一個人情！”灼華立即反懟回去。
“祖宗，我的桃花祖宗，你想怎麼辦，要不我把人拎來給你打一頓？”
“有本事你就把九星宴那幾個老頭也拎來讓我打一頓！”像是說累了，屋子裡消停了一會，那個聲音突然說：“那老頭兒就是忌憚著先生，想拿個什麼東西綁著先生，那個洋妖怪也不是好惹的，估摸著以後先生要是挨欺負了，那幫老頭兒得先跟那洋妖怪打。”
“可不是，誰讓就先生這麼一個能天上地下亂竄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