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不太懂那是什麼樣的感覺,直到有一次靳淩回家剛開啟門,夏怡就在那個紅得發紫的晚霞裡沖過來抱住他,問,看見她突然回來驚喜嗎?
他突然意識到那是怎樣的一種感覺,她在金色年華裡閃閃發光,所以這些東西其實都無所謂。
靳淩笑著說:“夏天開空調其實也還好。”
許印月見沙發上都是夏怡喜歡的亂糟糟毛絨玩具,櫃子裡的東西又多又雜,有靳淩的各種手辦,也有夏怡的相機和唱片,連冰箱這樣實用性物品也被貼了許多冰箱貼和掛了不少掛飾,整個家擺得像個雜貨鋪,她皺眉頭:“這家裡東西太亂,太多了,我感覺我找個地方坐都十分困難。”
靳淩正在收拾沙發上又歪倒的毛絨玩具,他承認家裡這些東西是很多,但亂嗎?他們家很亂嗎?還好吧?他每天都在奴役家裡的掃地機器人,半個月更是要請阿姨深度清潔一次,他剛想開口給許印月說,要不等他下次收拾整潔一點,再請她來。
又聽見她隨口一說:“算了,她自己喜歡就行,她小時候寫作文就這樣寫的,她理想的家,大陽光房,有很多娃娃,擺滿了她從世界各地收集來的各種禮物。”
“她姐姐聽了就直搖頭,問她能不能有點出息,夢做大點?兩個人就因為比以後誰的家會更漂亮一點,還差點打起來。”
靳淩情不自禁地笑出聲來,然後見許印月去了廚房,和商予寧一樣首先檢視他們的冰箱裡有什麼,說的話也一樣:“你們能不能少買點這些飲料來喝?”
隨後她便站在家裡那面鋪著軟木的牆面前愣神。
上面戳滿了很多照片,一開始是夏怡拿著她那本相簿往上一張張戳自己之前的,再後來都是這些年他們拍的照片,一點點地填滿軟木。
靳淩走近,許印月指著那張夏怡一年級的入學照,剪了個小男生的短發,插著腰站在學校門口比耶,他聽見許印月笑著說:“你知道嗎?夏怡小時候很多事情都不在意,不在意今天的天氣,不在意衣服的顏色,不在意學校裡的男孩子說她的頭發太短了,說她不像女孩,她還回家告訴我們說,學校裡的男孩什麼都不懂。”
“當然她更不在乎成績,成績很一般,我還懷疑她智商有問題,但後來我發現她只是心思不在學習上。”
“是嗎?”
靳淩勾起嘴角,關於頭發這件事情他問過夏怡,為什麼小時候剪個小男生頭,她說的是,因為家裡的人在她出生前希望她是個男孩,可她又不是,所以她聽到這個事情,就想要變成男孩,只是因為她很愛她的媽媽。
但她可沒告訴他自己小學成績差,她只挑好的說,說她受歡迎,又是什麼文藝委員還是小組長。
許印月指著那幾張夏怡稍大一點的照片,她後來又慢慢續上了長發,她緩緩說:“夏怡以前堅持任何一件事都不會超過半年,鋼琴只會彈小星星,小提琴拉得特別難聽,學芭蕾只是因為喜歡芭蕾舞裙子。”
靳淩看那些照片裡有彈鋼琴,拉小提琴,穿蓬蓬裙跳芭蕾的各種夏怡,表情嚴肅認真,還挺像那麼回事兒的,夏怡得意洋洋告訴他,她從小多才多藝,樣樣精通,他還真信了,人又問他有什麼才藝,給她表演一下,他當時又不爽又無奈,拎著夏怡就往沙發上壓,脫她裙子,說她既然還學跳舞,那肯定腰挺軟的,先給他表演一個腰軟不軟。
只是等許印月再轉頭,笑容已經消失了。
“所以我一直覺得她對你的喜歡也不會超過半年,以至於你那次告訴我,你不會分手的,你會一直喜歡她的…”
“我覺得聽起來都覺得像是個笑話,有沒有可能是你太自作多情了。”
“我和她當了十幾年的母女,憑什麼你就覺得,她和你認識了幾個月?”
“一年多?你就能在她心裡佔據一個不可動搖的位置?”
“在我和你之間毫不猶豫地選擇你?”
“真的是個笑話!那天在客廳…我讓她選一個,是要媽媽還是你,她幾乎沒怎麼猶豫,說她還是要媽媽。”
雖然她哭得很厲害,許印月想,而她也哭了,她甚至這將近十年裡,她能想起最近一次的哭泣,也就是那次。
靳淩沒有說話。
“夏怡決定去美國念書,是因為我告訴她,她現在根本沒有能力對自己的人生負責,在她經濟上沒有獨立之前,她根本不配和我反抗,因為她現在有的一切都是我給她的,如果她真的和你情比金堅,那這點困難又算什麼,所以這是我和我女兒之間的賭約,賭她沒有那麼喜歡你。”
“可我沒想讓她吃苦…她只要和你分手了,就能繼續過她開心沒有壓力的日子,我對她這輩子唯一的期待就是快樂就好了…”
許印月說到這裡已經有點哽咽了,靳淩也躲開了她的視線,都不敢直視對方,十年前他們因為一個人針鋒相對,十年後又因為這個人而脆弱易碎。
話是輕飄飄的,但靳淩聽起來還是覺得,像是原本無害的一朵雲凝聚落成雪,將他的心像樹枝一樣嘎吱嘎吱壓成兩半。
這在一定程度上也能解釋為什麼夏怡一開始會對異國這個事情感到無所謂,她成功說服了自己,但他當時徹徹底底地因為這個而感到恐懼和焦慮。
因為他們都知道這個時候在夏怡心裡,靳淩還遠沒有資格和許印月平起平坐,所以她選擇把兩人之間的感情交給時間和距離來磨礪,不想讓她母親為難,天平是傾斜的,正如許印月所說,夏怡大概也在猜自己的喜歡到底有多少,或者也在看靳淩到底對她有多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