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我大概能猜到。”
又補充了一句,夏怡告訴他的,她猜到的。
五年前就猜到了大概。與她相處的那三天裡,透過她的只言片語和兩人形影不離的遊玩中。
最後靳淩還是收下了海燕的五千元,不過有前提,他希望海燕能幫他一個忙。
所以海燕覺得,夏怡一定能知道她為什麼會無緣無故送她戒指,她那麼聰明,那麼敏銳,那麼細心。曾經她那麼愛他,如今分手也定是深思熟慮。
夏怡發給海燕的截圖裡,窗景外是流不動的松花江畔,依舊是五年前的酒店,窗邊衣架上鬆垮掛著男士的黑色大衣,玻璃上還倒出男人修長的身影。
海燕還是好奇問:【一一姐,那…現在…是你自己一個人回來玩的嗎?】
【還是說…你們一起回來玩呀?】
【或者是?你交新的男朋友了?】
夏怡看到這條訊息,愣住了,她似乎全然忘記四個月前她劃清的界限,現在這條界限被打濕,洇紙般模糊不清起來。
螢幕一亮一暗,正在輸入的字樣消失又出現。
夏怡支支吾吾如玩手機被老師捉包的學生。
但成年人的開小差,可不只是漏聽知識點,走個神這麼簡單,那都是天雷勾地火。
她回複:【是他去了的,我沒去。】
這個他指代得很明顯,彌漫著一股子姦情的滋味,海燕嗅到和五年前一樣別扭,那時夏怡初來乍到白山黑水的東北,第一天就和靳淩吵架。
五年前,海燕才十六歲,和姥爺住在郊區工廠的安置房裡,外面是結了冰,烏濛濛的河流,姥爺那段時間早晨五點就起床,踩著滿地的冰溜子到車間,處理裝配框架的問題,因為一個月前李老闆隔三差五就往海燕家跑。
每次會提著三五斤的豬肉,姥爺睡覺前切得碎碎的,再用一隻壇子將豬肉裝裡煨幾個小時,第二天姥爺去工作,海燕一醒,揭開壇蓋,豬肉就熟了,壇邊凝結成了雪白的豬油。
褐紅色的豬肉丁裹在裡面像雪地裡挖出的小紅果,中午,海燕自己在家炒菜,就從壇子裡舀小半勺子肉丁放在鍋裡,要麼炒菜,要麼煮麵,冒著肥膩的煙。
海燕饞肉,自然也就多聽聽每次李老闆來都說些什麼,那段時間次次都說:“老陳師傅啊,那個裝配架的問題…到底什麼時候能解決啊…”
“年底人靳老闆就要來看看樣機裝得怎麼樣了,現在這進度肯定裝不完,你可得給我想想辦法啊。”
來來回回滾車軲轆般就這幾句話,焦急得不行。
陳姥爺盯著海燕把最後一根面吃完,不讓她浪費,利索收拾碗筷,進廚房燒水洗碗,海燕就擦擦桌子,工廠的房子全靠太陽能,廠子裡的人不算少,用水人多並不是隨時都有熱水,姥爺捨不得她洗碗,這個天水刺骨,海燕洗完手又癢又紅,會長凍瘡。
平和清晰的聲音從廚房傳出,與鍋碗瓢盆的碰撞聲不搭,李老闆曾經說過姥爺的聲音聽起就很有文化,“老李啊,這個不是我不解決,是他們的裝配架設計就有問題…那個設計非常不合理,讓我們工人很難辦啊…”
話還未說完,李老闆就取下煙打斷:“老陳啊…不是我埋汰你,咋們懂個啥啊?”
“你一個沒畢業的大學生,坐過牢,勉強算個高中生,我呢?一個書都沒讀幾天的小學生,讓我們忽悠別人還成,每年找點簡單的訂單做一做,利潤低一點,掙些辛苦錢,養活工廠和工人,但這個南邊來的佛可不好忽悠啊…”
“人家公司來的人都是高材生,眼睛片厚得我都擔心會不會瞎了,人懂得比我們多…你要是告訴別人,老弟,不是我們做不出來,是你們設計有問題,這不純純扯犢子嗎?”
“別以為你之前瞎貓碰死耗子,碰對了幾次,把問題解決了…就每次都能碰上…”
“來了三天,還不走啊…揪著問題不放…請佛容易,送佛難啊…”
李老闆長嘆一口氣,眼前浮現靳淩一天比一天難看的臉色,帶個那麼漂亮的小姑娘來出差,三個晚上了也變不好,有錢又風光也不知道矯情什麼,砸了砸嘴,得出結論,要麼就是男的不行,要麼就是女的不行。
瞥了一眼蹲著馬步在鏡子前粘假睫毛的陳海燕,死樣怪氣翻著白眼,退後了兩步,李老闆吼了一句:“海燕兒,你這死丫頭,嚇我一跳…”
年紀大受不得驚,心髒突突得,扶牆順口氣,歇過來了,李老闆又湊近點看海燕的眼睫毛,開始指點江山:“你這妝花得不行,眼睫毛不夠長,差點意思,口紅也不夠紅,頭發得再留長點…”
海燕嗤之以鼻“切”了一聲,滿意地眨了眨自己眼睛,找眼線筆的功夫,抽出一點空閑:“你這樣的老男人不懂…這叫嬰兒彎睫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