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陸三奶奶開了口,炫耀一般道:“長哥兒最讓族中長輩省心,那年他祖父去了,小小的一個人,居然知道按禮數何時哭,何時不哭,這家中小輩,便數他最懂規矩。”
曲落笙聽了蹙眉:“想哭便哭,要這般多的規矩做什麼?”
“果真是不懂禮數。”陸三奶奶憤憤看她一眼。
她嘆一口氣,恨鐵不成鋼道:“若不是你亂了長哥兒的心,他定能結成一門好親事,延續孟家榮光,而非像現在這般,惹來數不盡的閑言碎語。”
她絮絮說著,曲落笙卻慢慢走了神,再未留意去聽。
她向上看去,佈局謹嚴的屋宇梁簷織成細密的網,構出密不透風的牢籠。
日複一日,慢慢消磨去人的血肉。
克己守禮,行端坐正,一瞬間,孟傾近乎固執的端肅作風有了清晰的源頭。
曲落笙幾乎不能想象,這些陳腐的榮耀如何漸漸束縛起孟傾的本性,將他生生逼迫成無可指摘的典範君子。
不能哭,不能笑,像一具無生氣的木偶,喜怒哀樂都是做給他人瞧的禮節,分毫不由己。
陸三奶奶說完一通,沉聲道:“我說的話,你可都聽進去了?”
心頭像是壓下了沉沉大石。
曲落笙對上三奶奶十足震懾的目光:“我不在乎什麼顯赫聲名,更不在乎孟家的門是高是低。整座宅子,能叫我多看一眼的只有孟傾,其他富貴榮華,與我沒有半分幹系。”
“油鹽不進。”陸三奶奶怒道,“你以為長哥兒能不在乎孟家的聲名?這百年基業就是他的根!他想走,也走不出這座宅子!”
“那我便搶。”
曲落笙揚眉:“若是他想走,三奶奶以為誰能攔得住我?”
話音未落,竹昀在外驚聲道:“大爺?”
孟傾眉頭緊鎖,大步走過長廊。
他快步走向曲落笙,一身官服稍顯淩亂,顯然來不及整理衣衫,出了宮便匆匆趕來。
像是要她安好確認一般,他急急停在曲落笙身前,抬起手,小心摸了摸她的鬢發。
侍郎袍服輕掃過曲落笙的臉頰,她微微抬頭,聞見雨水新鮮而潮濕的氣息。
“三奶奶若無要事,還是早些回去的好。”
見眼前之人安然無恙,孟傾微松一口氣,轉身看向陸三奶奶:“孟府荒僻簡陋,無力承待您這等貴客。”
陸三奶奶疑心是聽錯了,難以置通道:“你糊塗了?知道自己說的是什麼話麼!”
她是族中最有聲望的長輩,宗族子弟成婚皆需請她主持提親。
從來只有旁人請她,沒有旁人趕她的道理,她不敢相信,為了一個耍雜耍的,孟傾竟能不留情面地趕她出去。
“沒有我承認,你們成親便是名不正言不順,你想變成闔族上下口中的笑話麼!”
“我與曲姑娘的婚約,無需旁人承認。”
孟傾抬眸:“恰恰相反,家中規矩束縛了曲姑娘,晚輩便要除了那些陳腐規矩。三奶奶讓她受了拘束,晚輩便要請三奶奶移駕別處。”
他不緊不慢地拱手,做個送人的禮:“恕不遠送。”
言罷,他牽起曲落笙的手,轉身出了庭院。
長廊兩側風景變換。
孟傾緊緊牽住曲落笙的手,不停步地走著,卻不知要帶她走到哪去。
曲落笙察覺到他反常的情緒,牽住他的衣袖,輕聲道:“孟傾。”
孟傾方才停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