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明
三月,江南。
一場雨水過,府衙前的杏樹發了新枝,心急的花淺淺綴在上頭,風吹過,打著旋悠悠落地。
淮明府衙新升任的主簿劉祿才指揮雜役掃清地面枝葉,眼見青石磚上又出現星星點點的白,急得親自動手,揮起掃帚掃淨殘花。
待一切就緒,劉祿整理衣冠,打起恭敬的神色,帶府衙裡的人一路排開,靜候京城欽差。
不多時,路那頭遠遠現出一道策馬疾行的挺拔身影,劉祿清一清嗓子,喝令手下的人提振精神,準備迎接欽差儀仗。
等了許久,劉祿既不見開路衙役,也不見官轎,正納罕間,面前卻出現一道欽差令牌。
淡淡的聲音不疾不徐道:“主簿劉祿?”
劉祿渾身一震,連忙施禮:“淮明府衙劉祿,拜見大人。”
“不必多禮。”孟傾止住他的動作,將手中韁繩遞給衙役,徑直邁步走進府衙,“文書堂在何處?”
這位欽差竟跳過繁文縟節,直奔清查丈量冊而去,劉祿愣上一愣,躬身道:“回大人的話,文書堂在府衙後方,容小人帶您前往。”
他再一躬身,領孟傾穿過前堂,一面忍不住偷眼打量年輕的欽差,心裡犯了嘀咕。
淮明豪族在地方上橫行已久,連出身行伍,一身膽子的知府也不敢輕易去觸黴頭,這欽差瞧著就是個白麵書生,可別幹到一半嚇破了膽,灰溜溜撂挑子走人。
劉祿兀自走神,忽聽走在身前幾步的人問道:“若本官沒記錯,淮明地方以董、方、晏、蘇四家勢頭最盛,田産最豐?”
劉祿連忙回神:“回大人的話,方、晏、蘇三家的人丁在十餘年前遷出淮明不少,眼下淮明除了董家,便是陳、梁二家。”
孟傾若有所思地點頭。
他又問上幾句各家的姻親關系,劉祿憑記憶一一對答,直說到文書堂門前,劉祿躬身推門,拱手道:“大人請。”
孟傾道聲有勞,將要邁步,又轉身問劉祿道:“本官來時,見你在府衙門前備下欽差儀仗,眼下可還在?”
劉祿道:“尚在門前恭候。”
到底是個好排場的,劉祿暗暗慶幸自己懂規矩,沒愣頭愣腦地撤去儀仗。
方要請孟傾去府衙正門,孟傾卻微一擺手,吩咐道:“你帶著儀仗,去董、陳、梁三家門前走一遭,記住,要造出聲勢。”
劉祿一頭霧水:“只叫儀仗去走一遭?”
孟傾邁步進文書堂:“是,只去那三家門前,莫要驚擾了百姓。”
劉祿困惑地領命。
宋楨在孟傾身後掩好門,搬來天奉五年來的丈量冊,問道:“孟侍郎,那三家人氣焰囂張,連知府派去的丈量官都敢追打,我們不該小心謹慎些,盡量不露蹤跡麼?”
孟傾攤開丈量冊:“你可記得今早在行館前遇見的小販?”
宋楨自然記得:“那小販光挑個擔子,筐裡卻沒幾樣貨物,也不怕虧本。”
孟傾低頭道:“那是董家派來打探情況的小廝。”
“他們既有心打探訊息,我們便光明正大地走一趟,以免府衙裡別有心思的人與之勾結,不幹不淨地動手腳。”
宋楨奇道:“侍郎如何知道那是董家的人?”
孟傾翻過一冊,拿來最新一冊丈量冊比對:“他筐裡裝著的土貨只在董家田裡長,別處並不多見。”
宋楨對自家侍郎佩服得五體投地,不禁感嘆:“我昨日還奇怪,為何您放著安排好的行館不住,只在驛館落腳,原來是要避開那三家的人,以免多生事端。”
孟傾頓了頓:“那是因為戶部路費不足。”
手頭銀兩只夠一行人住在四面漏風的驛館。
宋楨頓時沒了言語。
半晌,他幹笑兩聲,抱起丈量冊,自去一邊開始清查。
儀仗繞城走過一遍,欽差來淮明主理清丈田地的訊息隨之傳遍了董、梁、陳三家。
素來不對付的三家人難得一致,放下爭田的糾葛,聯手齊心抵抗前去清田的丈量官。
丈量官向劉祿如實稟明田中亂象,劉祿面色愁苦地轉說與孟傾,末了接道:“我們本想從人丁最稀的陳家入手清田,誰知這三家通氣,互派家丁守田,陳家田裡站著梁家與董家的人,根本動不得手。”
孟傾輕敲桌案,聽罷略一思索,帶人去了陳家宅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