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來想去,還是梗著脖子道,“這有何難!若你輸了,你也要去城門下,喊一聲你爹錢明德昏聵無能,不修私德。”
“一言為定。”
錢海明換了個閑適的姿態坐好,朝趕來的錢家家班眾人點一點頭:“開始罷。”
曲落笙換好衣裳出來時,正看見孟家家班的人摘下繡球,扔到臺下寫著孟家二字的竹筐裡。
報數的小廝回身記下一筆,高聲唱道:“孟家——六——雙方平!”
雙方各出奇招,鬥得精彩紛呈,一群公子哥看得心潮澎湃,鼓掌叫道:“再來一局,定個勝負!”
孟仞腳踏椅面,這時勝局將定,他不禁露出些得意:“錢公子,你看如何?”
錢海明早已不複比試前的悠閑,一手緊緊捏著酒杯,陰沉道:“還有一局,得意什麼?”
鐺的一聲,鑼鼓又響,這邊錢海明與孟仞不再爭吵,齊齊轉頭看向臺上。
錢家派出一對舞獅的青年對陣,再看孟家這頭,鑼鼓響了兩回,才輕輕巧巧跳上來一個姑娘。
兩個舞獅的青年正活動身手,見對面派來一個鮮靈靈的姑娘,忍不住善意地笑道:“怎麼派出個小丫頭?你多大了?”
曲落笙束起黑發,眼也不抬地答:“二十。”
“比我們小些。”穿獅頭的青年道,“我們兄弟倆拿到繡球就下樁子,不為難你。”
“是麼?”曲落笙笑了笑,驟然發力,躍上最高的木樁,往下看著,“我也不為難你們,我只要繡球。”
鑼鼓齊發,舞獅吃了曲落笙言語一激,發力沖上臺子,想將她逼下木樁。
急促的鼓聲裡,只見曲落笙身形一動,不費力便靈巧地錯過獅子,發力跳向另一座木樁。
一人一獅緊緊糾纏,呼吸間騰挪閃動,已然過了幾招。臺下看客紛紛懸起一顆心,院裡院外沒了聲音,都安安靜靜地看臺上人動作。
舞獅被曲落笙帶著遛了幾圈,怎麼也夠不著繡球,漸漸心浮氣躁,撲地直起身,直直沖向正伸手要摘繡球的曲落笙,要將她撞下臺去。
那獅子來得氣勢洶洶,任誰見了都發怵,曲落笙卻不退反進,任由獅子撞向她。
院子裡一片驚呼,金紅獅頭猛地逼近,千鈞一發之際,曲落笙彎下腰,借獅頭為落點,利落地空翻而上,像輕盈的飛鳥,行雲流水般來到繡球近前。
她跳向最高的木樁,伸出手,只差一步就要摘下繡球。
臺下忽起一陣驚天動地響動:“廢物!”
錢海明拍案而起,從杯盤狼藉中抓起酒盞,正正擲向曲落笙:“兩個人,竟連孟家的一個小丫頭都贏不過!”
區區一個酒盞,原本一扭身就能躲過,奈何曲落笙昨日遭了師父一頓打,背後的傷牽扯著,叫她動作遲緩不少。
一晃神的功夫,那酒盞便擊中了她的額頭,額前一熱,眼前頓時一片血紅。
她瞧不清腳下的路,摸索著去夠繡球,舞獅懼怕錢海明責罰,慌忙上去爭搶,碩大的頭一頂,曲落笙當即站立不穩,搖晃著摔下高臺。
她重重摔落在地,掙紮著起身,不想卻咳出一口猩紅的血。
這口吐出來的血像敲響的鑼鼓,一聲響拉開院子裡的好戲。叫大夫的小廝,對罵的公子哥,勸人的管事,你方唱罷我登場,來來往往的人亂糟糟瞬間擠在一處,把院子圍得水洩不通。
那邊孟家二爺和錢家三公子拍桌摔盤打得熱鬧,這邊孟主事哆哆嗦嗦要來救人,中間夾著虞無秋匆匆跑來的聲響,師姐驚慌地叫她:“落笙!”
混亂的響聲刺激著曲落笙不斷下沉的意識,她微睜雙目,京城冷清清的藍天嵌進四方的院子裡,身下石磚觸感刺骨,寒氣鑽進肌膚下的每一寸縫隙。
她捂緊傷口,耳邊忽然響起沉穩的腳步聲。
僵冷的指尖動了動,她吃力地轉過視線:“師……姐?”
雲天變得朦朧。
曲落笙無意識地睜大雙眼,一抹青色打破頭頂上方凝滯的藍,士人充滿書墨氣的外袍落下來,帶著未涼的體溫,溫柔地蓋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