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若備了孔明燈,親手遞給顧月霖兩盞,輕聲道:“有什麼想說的,寫上去或畫上去。”
絲竹之樂煙火爆竹,就算不在國喪,也有家喪,大家都沒心情,燃放孔明燈倒是怎樣都說得過去。
顧月霖說好,然而提筆多時,又放回去,默默地將兩盞孔明燈放入蒼茫的夜空。
君若眼瞧著這一幕,心口悶得不行,背轉身,匆匆拭去眼角的淚,竭力綻出一如之前的歡顏。
累到無言,痛到無言,思念到無言,那到底是怎樣的孤獨?
是的,縱有手足相伴,顧月霖亦是孤獨的一個人。
二月,顧月霖請旨南下,目的是剿滅倭寇,肅清海域。
皇帝前所未有的糾結起來,良久給不出答複。
“請皇上示下。”顧月霖實在等得不耐煩了,望著皇帝,懷疑他走神了。
皇帝牙疼似的吸氣,眼巴巴回望他,“你不在,我怎麼辦?”
“……”顧月霖想到了皇帝幾十種不同意的理由,也都想好了應對之辭,但聽到的這一句,根本不曾料到,而且——“我”怎麼辦是哪一齣?什麼時候開始,他們君臣熟不拘禮到這程度了?
不論如何,皇帝是把首輔整沒詞兒了。
皇帝殷切地望著顧月霖,“你說的事,父皇病重時也提過,那是過一兩年才需要做的事兒吧?我應該沒記錯。而且,那種事,何須你親力親為?”
“原本倭寇會一兩年後才滋事生亂,眼下卻不好說。”顧月霖說,“楚王在位一年便禪位,誰敢說,不會引得四方蠢蠢欲動?
“而且,臣認為,不需總是等到敵兵來犯才禦敵,我泱泱大國,為何要容忍長年累月居心叵測的鼠輩?既是國富兵強,何妨主動發難。
“皇上需知,海上一直不太平,沿岸百姓時時被侵擾家園。”
皇帝又說回了先前的話,“但你不在,我根本沒主心骨,剿匪重要,朝堂也重要不是麼?”
“皇上有太傅輔佐,足可高枕無憂。”顧月霖耐著性子解釋,“臣外放期間,曾數次剿匪,其中包括倭寇,並無敗績。臣並非要搶武官的功勞,只是若不親身上陣,無法心安。
“剿匪、威服四海,是先帝遺願,更是臣畢生所願,請皇上成全。”
語畢,顧月霖向上行禮,舉動間透著清絕。
皇帝忙道:“快平身,平身,不是不讓你去,我這不是跟你商量麼?”又招一招手,“坐下,我已派人去請太傅了,等他過來,好生安排一番,你必然也不希望,前腳剛走,後腳朝堂就亂起來。”
他這個帝位,整個兒是撿漏得來的,又不曾自幼學習帝王治國馭人之道,如何不心虛。
顧月霖謝過之後落座,繼續陪著皇帝磨嘰。
稍後,魏太傅到了,態度鮮明地表示支援,與顧月霖相互補充著,說了安排諸事的打算。
皇帝找機會瞪了太傅好幾眼。他不是讓太傅來支援首輔的,本意是讓太傅勸說首輔緩一緩再說行嗎?這人倒好,一來就把這事兒敲瓷實了。
魏太傅只當沒看到,心說現在的顧淳風,就算你爹在世也攔不住,跟我撒什麼無名火?我招你惹你了?
總之,蠍蠍螫螫一整日,皇帝總歸是心裡有了底,答允下來。
翌日在朝堂上宣佈,文武百官都沒什麼好說的。
文官大多不喜戰事,動不動扯以和為貴那一套,但這次不同,性質是主動出擊,好了壞了都影響不到自身,至於顧月霖,他自己都不怕功高震主,別人操哪門子心?
武官有不少躍躍欲試的,苦於沒有與倭寇打交道的經驗,而且剿匪要經歷的是水戰,那更是他們不曾涉足的,所以也就省了廢話,口頭支援首輔。橫豎這首輔總是讓人想起先帝最敬慕的蔣昭,能文能武,上了沙場照樣大殺四方。
這一次,君若追隨顧月霖南下剿匪。她要與哥哥生死與共,顧月霖也願意她添一些實打實的功績,哪怕有朝一日賦閑,她郡主的地位亦是不可撼動。
李進之要掌領錦衣衛,說好了,洛兒之後就是他。
沈星予恨不得撒潑打滾兒地要一起去,被顧月霖否了。
沈小侯的確也是一身絕學的人物,問題是生在福窩窩裡,救過災見過死傷嚴重的場面,但他手上不曾染血——從沒親手殺過人。
真有心,沈家需得為他籌謀,換個衙門歷練,歷練得心智足夠強悍,顧月霖才能帶他一起上陣殺敵。
要不然,就等於讓一個心思單純的人直面殺戮,保不齊要落下一世的陰影甚至心疾,那太缺德了。
對此,沈瓚與沈夫人自是對顧月霖感激不盡。自然,他們也尊重兒子的意願,會與他一起求皇上,把他調到錦衣衛一段歲月,能實打實地緝拿人犯甚至當場處死,再到沙場殺更該死的人也不遲。若不能,大家都省省心,另做謀劃便是。
歸根結底,星予遲早要成為下一代長興侯,需要切切實實的功績,才能維系沈家的富貴。倘若不是那塊料,也只好認命,總不能趕鴨子上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