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月霖深凝著他,好一會兒,說:“最多一個月。”
“足夠了。”程放對他端杯。
顧月霖這才改用杯子喝酒,一飲而盡。
“你娘在何處?”程放雙唇微抿,“葬在何處?”
顧月霖說了地址,“碑上無字。”
程放頷首,將玉墜的另一半也放到借據上,“你收好。”
顧月霖則取出自己手裡那半個,也放上去,“我娘生前已盡力安排得我安穩無憂。你欠她一個交待,去看她時不妨帶上。”
程放深深呼吸著,“你且先收著,下次相見時若心意不改,再說。”
顧月霖懶得來回推辭,照他說的辦,遂站起身來,“我等你訊息,告辭。”緩步出門時,他聽到身後傳來低低的語聲:
“還是欠的。我欠你太多,月霖。”
顧月霖呼吸一滯,腳步未停。
翌日,梁掌櫃隨顧月霖到竹園,替少東家轉述了程放昨夜談及的一切。
一再重複那些言語,顧月霖自認沒那份心力。
事實上,他到了竹園門外,跳下馬,忽然被一種說不清的感觸抓牢,什麼都懶得做,什麼都不想說。
他坐到大門前的石階上,示意梁掌櫃先進門。
一個人,在與不在,感觸完全不同。
比如生母,她不在了,顧月霖便只能在漫無邊際地想象之中,勾勒她的音容笑貌言行做派。
比如程放,他活生生地存在,顧月霖面對他時所有的感受,都不在意料之中。
就算不能無條件地相信程放,也會因為直覺輕信所聽到的一切。
父子相對的每一刻,顧月霖都要竭力提醒自己冷靜理智,打量他的神色,結合所知的各類訊息,分辨聽到的話是真是假。
那種情形特別累心,可在他道辭時,只是出於理智,心裡並不想走。真正想的是聽程放再多說說母親的大事小情,說說他自己。
但他不能那樣做。母親殞命之前的經歷浮出水面之前,他不能對程放有多餘的情緒,起碼不能讓對方感知到。
他只希望,關乎母親的事,程放沒有撒謊,希望他到母親墳前娓娓講述。
他更希望,真有在天有靈那回事,母親可以聽到,從而添哪怕一分釋然。
遐思間,隨風慢悠悠走到顧月霖面前,坐下來,一雙前爪闆闆正正地並排在一起,然後,靜靜地望著他。
顧月霖第一次懷疑自己自作多情了:他居然在小家夥眼裡看到了失落難過的情緒。繼續觀望,又感覺好像是真的,反正它不開心是真的。
他摩挲著它的大腦袋,“回來得也不晚,也沒說不帶你出去玩兒,至於這樣?”
隨風偏頭,蹭一蹭他的手,隨後挪到他身邊坐下,緊挨著他。
顧月霖心裡暖暖的,又有點兒泛酸。
消失的心力回來幾分,他摟了摟隨風,一拍它厚實的背,“走。”
這一次,他忘了給隨風繫上繩索,隨風卻沒淘氣,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側,看他比看景兒的時候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