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素笙蹣跚從紮滿山石的斜坡下來,眼前人的背影卻給她一種極為熟悉的感覺,好像看過很多次。
繞到後去,水流漸小,只有一條薄薄的河橫在中間,要渡河嗎?她的話還未出口,前頭的人已自顧自踩著水中間青石從上頭渡過去,薛素笙的問題卡在嗓子眼裡要上不上要下不下。
黑袍的道長盯著她,一動不動,仿尊石像,這我行我素的行事風格真是越發像某個人了,薛素笙暗自腹誹。
指望他幫忙是不可能的,薛素笙只好認命地捲起袖子,挽起褲腳,脫下鞋襪拎在手中,另一手一把抓起散落的裙擺,小心地踩進水裡。
水中濕滑,鞋襪衣服打濕了可沒法再換。
緋紅的衣裙間,陡然伸出一截小腿,常年被裹在衣裙下的面板素白耀眼,線條勻稱柔美,那條腿在水中一沾,很快又提起來,另一條腿交替,少女赤足站在水中央,未抓牢的裙帶落下來,在足上一覆一覆。
河水浩蕩飄搖,少女一起一落踩下,清澈皓白的水花在腿肚上跳舞,蜿蜒下一條條青色的脈絡,她鬢邊微亂,耳璫隨著動作嘩嘩搖動,發出清脆的碰撞聲,折出一道模糊的光影映在水面,動作輕盈靈動如白鹿涉水趟過,岸邊大片蘆葦青蒼蒼,映著她微青的手臂。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有什麼破土而出,嫩芽繁茂,密密地織起來,網羅了他的心緒。
他幾乎看住了眼,她一躍便趟過了青綠的歲月,從河的對岸站到自己面前,微微彎折腰,帶子拖在草上,兩隻手合攏攥緊一邊頭發,使勁一擰,滾白的水珠順著青絲甩下,滴在他的心上,又熱又冷。
她嘴角微彎,像兩個釣魚用的銀鈎子。
你還想要她死嗎?
他聽到內心有個聲音這樣問。
薛素笙回轉頭,正見那道長神色不自然地轉開頭,以袖拂了拂眼睛道:“前面有塊空地,我帶你去尋人。”
“好,多謝小道長。”
她嘴角的銀鈎笑得鈎的他心裡鈍鈍的疼,為什麼要笑得這麼高興?他轉了身不再看。
薛素笙重新穿上鞋襪,整理好衣袖,跟著道長向林間走。
此處秘境異獸仙草繁多,一路走來薛素笙已經見過頭耳奇大的毛犼,姿勢妖嬈的粉紅花朵,唯獨在路過一片山崖之時停住腳步,在那燦爛陽光下——崎崖上飄搖著一朵琉璃七彩的透明花,風一吹就發出叮當叮當的聲音。
如果猜的不錯,那應該是琉璃般若花。
見她一直盯著山崖看,道長也抬頭,像反應過來一樣問:“你想要那花?”
他知道這種花,琉璃般若花,名字取得好聽,生在秘境的山崖峭壁上,有增修為,清神智,解萬毒的藥效,對他來說卻沒什麼用。
薛素笙聽他問下意識點頭,一下子又飛快搖頭,道長擰著眉:“你到底要還是不要。”
這話什麼意思?是要摘給她的意思?
薛素笙腦內思想鬥爭許久,有兩個小人在瘋狂吵架,一人說人家救你就不錯了,別想要太多,另一人說不要白不要,人家都問了幹嘛不答應。
最終還是第二個小人佔了上風,她靦腆點點頭,只聽那道長嘆息一聲,聲裡似乎夾雜幾分早有所料和無奈,只瞬息便腳尖一點,飛身而上,速度極快地連根拔起,落地時送到她手上。
攤開的手心裡落上叮當響的般若花,他的指尖蹭到那根根分明的掌心紋,溫熱傳遞過來,眷戀般動了動手指,很快又若無其事收回手。
薛素笙急忙收起花,用布極其仔細地包住花晶瑩的花瓣與花莖,放進自己的衣服裡。
這秘境琉璃般若花這麼多,她拿一株應該沒事吧,就算不能吃種著看也好啊,還能當鎮宗之寶,師父一定會被嚇一大跳。
只是,她偷著瞄了兩眼身前深一腳淺一腳的道長,他方才飛身而起拔花的動作實在眼熟,她垂下頭去看層層衣領下掛著的鳥哨,抿了抿唇。
會是她想的那樣嗎?
薛素笙兩隻手攥在身前緊了緊,沉默地跟在那道長身後,眼角不時往周邊一瞟。
怎麼不說話了?空氣寂靜下來,走在前方的道長卻有些不適應,以往和她同行,她總是嘰嘰喳喳的,那麼有活力,就像行腳商掛在扁擔兩邊撞來撞去的銅檫,人未至便率先宣告自己的到來,恰恰鏘鏘——不論什麼地兒,自有她的獨一份的熱鬧。
他鴉羽般的長睫忽地一顫,藉著粼粼的水面瞧到薛素笙的表情,少女圓潤的杏眼一眨不眨,滿是透亮,好似已經將他看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