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喊了一聲,視線裡湧出霧氣,讓人看不清楚別的東西。
“小岑、小岑在嗎?”
“在,我在,”付岑試圖離得更近,卻只把病床上人蒼白的臉色看得更清楚了幾分,眼淚掉得更厲害了,“我沒走……我就在這兒守著你。”
付母看起來神色平靜,眼神渾濁,終於有了些曾經優雅美麗的樣子,可嘴角卻繃得緊緊的,好像一分一秒都放鬆不下來。
她也不知道自己現在對著母親到底是什麼情緒,被愛著,又被虐待過,這種情緒輕而易舉就能把人壓垮。付岑甚至想,只要她說一聲抱歉,自己就能立刻振作起來。
可付母失了心智,彷彿入了魔,沒了理智之後,不論好的壞的,心裡都只有一個人。哪怕到了現在,母親的所有情感也一如既往,像小時候一樣,孤注一擲,全部投在父親身上。
付岑小的時候為此驕傲滿足,旁觀於父母的恩愛,也不太在乎自己因此可能會受到一些忽略,現在卻分不清了。
“我真後悔……像我這樣的人,這輩子不可能幸福的。”
床上的人似乎是在自言自語,只在最後,突然把目光投向了病床前的人,彷彿情緒說著又達到了一個極點,兇狠極了,再不見一點溫柔。
“小岑……你聽媽媽的話,離晏琛遠一點,他會奪走應該屬於你的東西。”
她聽見床上的人溫柔的勸解,最後又忽然聲音一揚,化成了喊聲。
“那個賤人……她把我的一切早就毀了,我早該知道,早該知道,她帶著她兒子過來的時候我就應該知道的,晏琛就是他的兒子——”
付岑整個人僵住了,似乎有點明白話裡的意思,又有些不明白。
可付母卻停住了。
“……長大以後,千萬不要愛一個人。”
也不知道隔了多久,床上的人聲音低了下去,竟然有些像小時候跟她講故事的聲音。
付岑看著面前的人呆坐了好久,才終於閉上眼睛,頭痛得幾乎要炸開。
付母的話像一道繩索,困住了她,讓她找不到方向,找不到可以求救的人,恍若置身大海上的孤島,只能迷糊著回了家,渾渾噩噩地過了幾天。
母親去世的那一天,她剛剛因為受不住學校的種種議論,狼狽地逃了回來,關於她的家庭,她的暗戀,所有的一切。
她知道了訊息,甚至忘記了自己是怎麼跟付父說的話,怎麼做到的一臉平靜,又是怎麼一個人回到的房間,在保姆的注視下,假裝睡著的。
一切都太虛假了。
從前幸福美滿的家庭,溫柔和藹的阿姨,無所不能的哥哥,穩重包容的父親——她分不清到底哪個是真,哪個是假。甚至在不久之前,連母親的愛都化作了長久的,折磨的虐待,她好像什麼都沒有。
看著她的人好像終於放了心,躡手躡腳地幫她蓋好被子,走了出去。
付岑聽的清楚,整個人慢慢坐了起來,已經感覺不到任何情緒。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裡來的平靜,哪裡來的思緒,讓她可以最後幾分鐘坐在書桌前,提筆給傅平生寫了幾句話。如果說還有一個人想說再見,也只有這樣一個朋友,可她現在這樣狼狽,她不想讓對方看見,也不想自己的身影最後停留得像母親一樣猙獰——就留存成那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女孩,應該就很好。
付岑放下了筆,到床前站定,默默注視了好一會兒,稱得上是從容有餘地打碎了床頭的花瓶,腳上毫無顧忌地踩著碎片,又蹲下來看了看,選著一片極鋒利的,在一片寂靜無聲的黑夜中進了洗手間。
臉上只有冰涼的眼淚滑過的感覺,一點一滴地滲入面板,再入心頭,再入喉頭,化成濃重的,鐵鏽般的血,傷口也無法制止這種感覺。
沒人能救她,她也失去了自救的勇氣,甚至連試著發問,試著去探尋都做不到。
她在學校裡精心儲存著的秘密也被公諸於世,換成從前,她興許還會試著反抗,可現在不行,已經沒有了機會。
她害怕連最後一絲假象也被自己捅破了。
腦子裡閃過父親這段時間以來出現灰白的頭發,一會兒又是傅平生的笑,周楨平靜如水的聲音,晏琛低聲的訓斥,母親最後的叮囑。
還好他們都不知道。付岑慶幸。
既然這樣,還不如一了百了——
不如說再見。
說了再見,大家和她,都應該能收獲難以企及的安穩才對,逃避根本沒有什麼不好。
她倒在浴缸裡,在刺骨的冷水中,注視著手腕的傷口,迷迷糊糊的,幾乎快要暈過去。
最後的一瞬間,她昏昏沉沉地望著天花板,到底是動了動嘴唇,也不知道是因為失去的活力,還是心中的冷然平靜,渾身驟然一冷,寂靜無聲地沉進了水裡。
既然如此,就這樣吧。
【真相線索二觸發完畢,請繼續探索剩餘其他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