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偎著楊戩坐下,輕聲道:“單看那韋公子的悲慘模樣,世人定以為你是個戲臺上塗白臉的大反派呢!”
楊戩冷哼道:“用那樣惡心手段欺騙無知少女,我若當真是大反派,他如今已是飛灰了。”
黛玉握住他的手,輕撫他指尖薄繭:“能和我說說嗎?”
楊戩低聲道:“小玉兒的靈識呢?”
原來是小孩子不能聽的,黛玉低聲道:“她從外回來後就在我識海沉睡,一向如此。”
楊戩摟住她,在她耳邊低語:“阿瑛,已有了三個月身孕了。”
“怎麼會?”黛玉驚道,“明明我上次見面……”
楊戩道:“都怨我將她護得太好了,總將她當個孩子,一切人世險惡皆沒有接觸過。”
“她與那姓韋的剛相處不久,一日,姓韋的邀她去家裡做客,自己卻在外與人喝酒。天黑後,姓韋的借酒回去,說自己中了旁人陷害,不慎喝了春酒,求她救命……”
“這般俗套低劣手段,竟然騙了一個數千年道行的女仙!”
他一拳錘在身邊山石上,整個山體都搖晃了起來:“可恨我楊戩一世自負,竟被個凡人騙了親妹子。”
黛玉將他手捧在膝上,輕撫他指背上紅痕,勸道:“你是男人,總不好教妹妹這種事情,終是那惡人太壞了些。”
“事已至此,自責無用。”她低聲道,“要緊的是,接下來該怎麼辦?”
楊戩道:“我已用法力封印了胎氣,教它不再生長,待阿瑛想明白些,就找人替她除了,權當被狗咬了一口罷。”
黛玉輕嘆一聲,道:“阿瑛在哪裡?我去看看她。”
楊戩道:“她還在舊日那院子裡,有我設的結界,你去無礙的。”
小院裡,依然熱熱鬧鬧開滿了花。
楊瑛坐在淩霄花架下,倚著花柱,怔怔出神。
聽到有人推門進去,她眼珠都沒轉一下。
黛玉走至她身邊,坐下,喚道:“阿瑛!”
楊瑛木然轉過臉,瞧了她一眼,冷冷道:“勞駕,將這滿園的假花假草除去,我看了惡心。”
黛玉道:“這些花,是你哥哥用法力維持得四季不敗,皆是真花真草。”
“四季不敗,還不假麼?”楊瑛冷笑,“真花就該有開有落,就像人就應該有衰老病死一般。”
黛玉不願與她爭執,便軟語道:“你若實在不喜歡,就和你哥哥說一聲,將法力撤了吧。”
楊瑛冷笑道:“我也不願再做個不死不滅的假人,勞煩你和那楊二郎說一聲,將我的仙根也抽去罷!”
這聲“楊二郎”一出,黛玉也冷了聲音,道:“你覺得長生不死法力無邊是負擔,是掛累,對麼?”
楊瑛大聲道:“不錯,若沒有這一切,我與韋郎就可以廝守一世,白頭到老,同生共死了。”
黛玉冷笑一聲,道:“然後,做個受病痛折磨、官役盤剝、一世為生存奔波的凡人,死後被地府攝取魂魄,入六道輪回,將命運交他人掌控?”
楊瑛不語。
黛玉接著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從哪裡來的呢?好,我告訴你!”
“我母親是國公府最受寵愛的小女兒,我父親,祖上世襲侯爵,是極受皇帝看重的探花郎。”
“他們夫妻恩愛,對我也是千寵百愛。”
她看向楊瑛,一字一句道:“這樣的人生開局,我理當很幸福很美滿,對吧?”
楊瑛轉開視線,點了下頭。
黛玉道:“可實際是,我自會吃飯就吃藥,自小體弱多病,路都多走不得一步。”
“在我之後,我母親又生了一位弟弟,三歲夭折。我母受不得打擊,在我五歲那年撒手人寰。我十二歲時,父親也去世了。我寄人籬下到十七歲,淚盡而亡。”
她看定楊瑛的雙眼:“單從這一段來看,你覺得我是幸還是不幸?”
楊瑛轉向一邊,仍然嘴硬:“你沒有嘗過愛情,自然體會不到那種為愛而生的滋味。”
黛玉嘆了口氣,道:“這段往事,我原想爛在心裡的,這世上你是第一個聽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