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戩緊蹙的俊眉展開了些,抬手,淡淡道:“請!”
金蟬子拈起枚黑棋,琴聲陡轉,如高山之巔傾下三千飛瀑,將天地洗滌一新。
拈棋的手指一頓,金蟬子凝神靜聽,半晌才回過神來,失笑道:“好厲害的幫手,前後夾擊,讓貧僧防不勝防啊!”
楊戩唇角微勾:“非因琴聲,是你佛心動矣!”
“貧僧佛心不堅,見笑了!”金蟬子從善如流,手指放在太陽xue上,輕敲數下,才緩緩落下一子。
飛瀑落地,叮叮咚咚地彙成河流,浩浩蕩蕩奔海而去。
海面廣闊無垠,粼粼波光一層層推至岸邊,溫柔地沖刷著金黃色的沙灘。
心中執念在海面上沉浮,一點點平攤開來,越來越稀,越來越薄,楊戩微微一笑,從容落下一子。
金蟬子拈起黑棋,笑道:“下一步是何驚濤駭浪,貧僧期待不已。”
琴聲卻仍是一片寧靜,海浪輕柔地卷過沙灘,卻又帶著無盡的空曠失落而去。
金蟬子的眉一點點皺起,欲落子,忽嘆了口氣,放下棋子道:“如此好琴,我們卻在縱橫之間廝殺,太煞風景了!”
楊戩目光悠遠,看向遠方的群山,似是未聽到他的話。
琴聲愈發平緩了,海浪一次次地重來,一點點地帶走了沙灘上的石礫、枯枝、殘破的貝殼……
卷來的細沙一層層鋪展開來,遮住了黑黝黝的缺口,在夕陽下金燦燦地閃著光輝,與轔轔海面完美融在一起。
數千年過去,二郎真君那顆千瘡百孔的心,第一次得到了片刻平靜。
金蟬子又拈起一枚棋子,放在面前細細端詳,口中打趣道:“有紅顏知己若此,真君還有何……哎呦!”
他痛叫一聲,手中棋子落在棋盤上,將布好的局打落一片。
一隻金鼻白毛小鼠迅速從他手指上逃離,有些心虛地瞪著烏溜溜的小眼睛,忽垂下頭,小腿一蹬,便又鑽回那闊大的僧袍袖子中。
“好孽畜!”金蟬子笑罵道,“不助我,反害我,這棋輸得著實意料不到。”
他站起身,拂一拂衣袖,將那白毛小鼠託在手上,起身施施然走了。
琴聲仍未停,黛玉甚至沒有抬眼看他一下,楊瑛伏在石臺邊,已昏昏睡著。
鏡湖邊,撫琴者一人,聽琴者亦只一人。
餘暉落盡,彎月掛上山脊,琴聲猶未停。
楊戩站起身,走至黛玉身後,看那纖纖玉指已有些紅腫,白玉般的額頭掛著細珠。
他按住琴絃,柔聲道:“別彈了,我已好多了。”
黛玉停下,將手指收入袖中,望著琴絃,輕聲道:“你的心事,只要願意說,我總是願意聽的。”
良久無回應,楊戩只是站著,手還按在琴絃上。
黛玉鼓起勇氣,接著道:“若不願意說,便讓我彈琴給你聽吧!”
楊戩低聲道:“我是個不快樂的人,只會帶累了你。”
他收回琴絃上的手,慢慢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