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今生不放棄的後宮
慶朝三年的隆冬,北風如刀,呼嘯著掠過未央宮的飛簷鬥拱,裹挾著細碎的冰碴,無情地拍打著朱紅的宮牆。銅制門釘上凝結著厚厚的白霜,在黯淡的天光下泛著冷冽的光澤。禦書房內,馬文才獨自枯坐,案頭的燭火在穿堂風的吹拂下明明滅滅,將“桓氏私軍擴充至五萬”“禹寧在青州西部開設第三座濟民倉”的密報映照得忽隱忽現。他捏著狼毫的手指關節發白,硯臺裡的墨汁早已結了薄冰。
作為慶朝的開國之君,馬文才比任何人都清楚,新生的王朝最需要的就是穩定。然而,桓秋一黨在朝堂上的勢力卻如燎原之火,以不可阻擋之勢迅速擴張。他一退再退,只期望能換來短暫的和平,可如今,桓秋的影響力已經威脅到了他的皇權根基。看著密報上觸目驚心的文字,他心中湧起一股強烈的不甘與憤怒——退無可退,反擊也就成了必然。
回想過往,馬文才的思緒不由自主地回到了年少時光。那時的桓秋溫婉柔順,與他一同研讀詩書,憧憬著未來。可如今,她不再是那個依偎在他身旁的女子,而是一個野心勃勃、試圖與他分庭抗禮的對手。他暗自思忖,後世的女性見識多了之後也像這麼野心勃勃,桓秋之所以變得如此不受控制,皆是因為見識比旁人多太多,心也跟著撐大了。
更讓他憂慮的是,在繼承人方面,他能用的只有禹寧一個。顧瑤和王玉珩所生的孩子裡面,二皇子體弱多病,大公主生性怯懦,難堪大任。這無疑讓桓秋有了更大的底氣。經過深思熟慮,馬文才決定採用迂迴戰術,用後宮之爭來牽制桓秋的精力,將她重新拉回男女關系的漩渦。他放下手中的密報,起身披上黑色大氅,邁步向歡慶宮走去。
自那日起,未央宮的氛圍悄然發生了變化。馬文才開始頻繁出入後宮,他的玉輦碾過積雪的聲響,成了六宮皆知的暗號。整整兩個月,他的足跡遍佈後宮各殿。終於,在驚蟄前夕,班美人、秦美人等五位妃嬪先後被太醫診出有孕。
歡慶宮的紅綢與坤寧宮的燈火,在寒夜裡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桓秋每日寅時便起身理政,執狼毫在竹簡上書寫批註,案頭堆著來自各州府的政務文書,堆得幾乎擋住她半張面容。當坤寧宮的掌事宮女夏眠低頭立在書案旁,欲言又止地絞著帕子時,桓秋頭也不抬地翻了頁奏摺:“有話直說。”
“娘娘……”夏眠的聲音發顫,餘光瞥見一旁的春桃,又將話嚥了回去。夏荷上前半步,旋即被夏眠不著痕跡地拽住衣袖,殿內一時只餘下燭芯爆裂的噼啪聲。桓秋終於抬眼,墨玉般的眸子掃過幾人。
春桃突然跪了下去,額頭貼地:“稟娘娘,太醫署傳來訊息,班、秦、李、陳、朱五位美人都診出了喜脈!”話音落地,夏眠臉色瞬間煞白,下意識後退半步撞到了身後的鎏金香爐。桓秋手中的狼毫懸在竹簡上方,凝滯片刻後才緩緩落下。她垂眸將墨跡勾描整齊,語氣聽不出喜怒:“知道了。”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狼毫筆的玉身,冰涼的觸感讓她迅速冷靜下來。三日後的請安日,五位有孕美人怕是要不安分了。不過也好,她早該讓這些人知道,坤寧宮的鳳座,不是誰都能隨意挑釁的。
驚蟄那日,坤寧宮內,鎏金獸爐飄著龍腦香,暖意融融。五位有孕的美人按品階落座,朱芍華身著金線繡牡丹的襦裙,腕間的翡翠鐲子隨著動作叮當作響,她撫著微微隆起的小腹,眼中滿是得意:“姐姐身為中宮,卻讓皇上為子嗣操勞。”她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意,“妹妹們雖無皇後之才,倒也懂得本分。”其他幾位美人也紛紛附和,言語間盡是對桓秋的譏諷。
桓秋端坐在鳳椅上,表面上波瀾不驚,可內心卻掀起了驚濤駭浪。理智告訴她,這不過是馬文才的計謀,可情感上,她還是感到一陣刺痛。畢竟,馬文才是她愛了兩世的男人。
她緊緊握著扶手,指甲幾乎要掐進掌心,卻依然保持著皇後的威嚴:“妹妹們安心養胎便是。這後宮諸事,自有本宮料理。”然而,馬文才的手段遠不止於此。他在暗中指使親信,四處散佈謠言,詆毀桓秋的名聲。街頭巷尾開始流傳“皇後善妒,容不下其他皇嗣”“皇後毒殺皇嗣”的傳言,禦史臺也接連收到彈劾桓秋“牝雞司晨,幹預朝政”的奏章。
朱芍華在五人中最受馬文才寵愛,她的父親是尚書,很得馬文才信任。她還得到承諾,若生下皇子,就晉升為淑妃。或許是被喜悅沖昏了頭腦,她口風不緊,將此事洩露了出去。不久後,在懷孕剛滿三個月的時候,她便被班美人宮中的宮女在禦花園中用力撞倒。那宮女在眾人反應過來之前,當即撞柱自盡,手中還緊攥著一張字條,上面寫著“皇後授意”。
當即,看守禦花園的宮人們,將朱芍華送入了最近的芝釋宮側殿裡,胎兒掉落娩出的疼痛讓她的喊聲斷斷續續破碎成呻吟。太醫和造就備好的産婆到達芝釋宮之後,只確認了一件事,龍種沒救了。
隨後到達的馬文才和桓秋二人一左一右坐在主位上,直接讓大總管馬忠冠現場審理,跪在殿下的宮女太監們抖得跟篩子一樣。然而,都眾口一詞,說事班美人宮中的宮女沖出來撞倒的朱美人。
班美人跪在階前,素白襦裙沾滿泥水,聲淚俱下地哭喊著:“姐姐明察,臣妾怎麼讓宮女做出這等事?定是有人栽贓陷害!”眾人見此情形,也都以為她是被冤枉的。
至於那宮女手中的字條,馬文才嗤笑一聲,桓秋唇角微揚,連爭辯都沒有,這種陷害,這對帝後都當作笑話看。
馬文才只冷冷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宮女屍體,淡淡道:“陷害中宮,夷三族,屍體拖出去餵狗。”在他心中,長子禹寧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人和事,都不過是工具而已。現在朱美人這麼輕易就成為了廢棋,他只覺得工具不好用,有些嫌棄。“班美人,管教不嚴,力有不足,念懷有身孕,著降為才人,禁足一個月。”一個月後,班才人的胎也穩了,孩子還能用。
此後,後宮的爭鬥愈發激烈。班美人在初夏時節生下二公主,因誕下皇嗣,越級晉升為充華。李美人身體本就不好,在芒種艱難地産下一子,孩子體弱多病,她也因此被晉封為修儀。馬文才對女兒倒是頗為寵愛,他身為男子,深知在這世道,女子能快樂的時日不多,因此對二公主格外呵護。
陳美人查出來腹中是女兒後,為了爭寵,竟想出了用孩子陷害桓秋的毒計。在請安之前便吃下寒藥,在請安時腹痛難忍,手指直指桓秋,大聲哭喊:“茶水有藥,皇後娘娘為何要害我孩兒……”
桓秋看著滿地打滾、演技拙劣的陳美人,心中湧起一陣厭惡。她冷笑一聲,一個眼神,夏眠便帶著殿外的粗使太監進來。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兩個太監抓住陳美人的胳膊,一人掄圓了胳膊便是十個耳光。陳美人嘴角的鮮血頓時飛濺而出,殿內一片死寂。
馬文才匆匆趕來,正撞見桓秋把玩著手上的護甲,“按宮規,汙衊中宮者,當誅。”看著終於變得狠辣果決的桓秋,馬文才心中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震驚之餘,他內心深處竟對她生出了一絲欣賞。曾經那個溫柔的青梅,如今已成長為一個手段淩厲的對手,這樣有能力的桓秋,反而讓他覺得更配得上皇後之位。
皇後,背景足夠強大,地位足夠穩固,本來就不需要向下位的妃妾解釋。鐵血就夠用了。
陳美人大驚之下,在被拖回宮中之後,胎死腹中。秦美人因陳美人之事受到驚嚇,在夏至早産下一皇子,母子平安,被晉升為淑媛。
然而經歷了這一系列的事情,桓秋對待後宮的心腸愈發冷硬。她不再為馬文才的手段感到糾結,而是快刀斬亂麻,頒布新規:削減妃嬪用度,將節省下來的銀錢用於賑濟災民;設立女官學堂,教導宮女讀書識字;嚴格整頓後宮秩序,打壓一切爭寵陷害的行為。
她徹底掌控了後宮,將所有試圖挑戰她權威的後宮妃妾都打壓了下去,根本沒有如馬文才設計的那樣,重新陷入後宮爭鬥的漩渦。隨著桓秋在後宮和朝堂的能力逐漸展露,馬文才對她的感情也悄然發生了變化。他不再將她僅僅視為妻子,而是一個值得敬重的對手,心中更多了一份英雄惜英雄的感慨。然而,惺惺相惜並不意味著他願意讓出權力。
在馬文才心中,這天下,終究只能有一個主人。深夜的未央宮,萬籟俱寂。馬文才站在城樓上,寒風捲起他的龍袍。遠處,坤寧宮的燭光依舊明亮,如同黑暗中的一座燈塔。他望著那簇光亮,眼神中滿是複雜與堅定。
而此時的桓秋,正在書房內藉著燭光審閱奏章,案頭擺著禹寧的信,信中說他已能獨立處理政務。她放下信箋,望向窗外的明月,輕聲對夏眠說:“傳信元樽,北境防務需再加強,北野人不安分了,近日探子來信愈發頻繁。”窗外的夜色濃稠如墨,一場關於權力的博弈,才剛剛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