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今生貪心
深秋，青州城銅駝巷的石板路上，霜風卷著枯葉簌簌作響。桓府朱漆大門前，兩名侍衛甲冑鋥亮，腰間環佩隨著呼吸輕晃。三年前為助馬文才起事，身為姻親，桓氏一族大半人手自金陵遷徙至此。如今，金陵雖然仍是族地，但是這青州府內，亭臺樓閣間早已遍佈桓家暗樁，往來僕役皆為心腹。
人心向背自來難料，也很難掌控，因此，盡人事即可。現在，對桓秋來說重要的，同時也是馬文才最看重的，兵力。桓澤一向是個果決且無懼的，現在親生女兒身為皇後，有了野心，他不會不支援。因此，金陵城的桓府今日略有了些不同。
議事廳內，鎏金獸爐中龍腦香嫋嫋升騰，十二位族老圍坐在雲紋檀木榻上。案頭攤開的慶朝《百官儀制》卷軸泛著明黃光澤，邊角殘留的龍涎香與屋內沉香交織，氤氳出幾分肅殺之氣。
桓澤身著玄色廣袖長袍，指腹摩挲著青玉扳指，目光掃過眾人：”秋兒有意掌兵，諸位怎麼看？” 因著桓澤召集眾人之前一句話都沒有透露，聽到這話，滿座頓時響起竊竊私語。三長老拄著紫檀柺杖的手猛地一頓，杖頭鎏金獸首撞在青磚上發出悶響：”胡鬧！自永嘉南渡以來，哪有女子持戈的道理？如今馬文才已登大寶，桓家世代簪纓，何苦......”他渾濁的眼珠盯著屏風後隱約的人影，喉間泛起不滿的咕噥。
話音未落，雲母屏風輕晃，桓秋身著茜色襦裙款步而出。腰間螭紋玉佩隨著步伐輕響，發間銀步搖垂落的珍珠在燭火下流轉微光。她抬手行了個萬福禮，聲線清泠：”三叔公這話差矣。慶朝雖立，可陛下至今未頒《後宮令》。”
素手展開描金輿圖，指尖重重按在金陵城的位置，”未央宮的宮規懸而未決，表面是陛下對臣妾的縱容，實則是制衡之術。桓家勢大，元家也不遑多讓，如今馬文才貴為天子，須知，那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廳內霎時寂靜，唯有獸爐裡的沉香噼啪作響。
七長老摩挲著青玉扳指打破僵局：”咱們桓家累世公卿，所求不過鐘鳴鼎食、簪纓永續。秋丫頭若能握此軍權，倒可保我族幾世太平。”此言一出，年輕族人們紛紛叩擊憑幾附和，檀木案上的竹簡都跟著輕顫。
桓澤望著女兒堅毅的側臉，蒼勁的手重重拍在雲紋案上：”既如此，便以族中私軍之名募兵。但醜話說在前頭——”他自暗格取出半塊刻著”桓”字的青銅虎符，虎目鑲嵌的紅寶石在燭光下猩紅如血，”此兵只護蒼生，若有違祖訓，休怪老夫大義滅親。”
待族人們散去，議事廳只剩父女二人。桓秋望著父親鬢角新添的白發，輕聲道：”父親，外祖父那邊也可以多多去信。”
桓澤聞言，目中憂思略減，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哪還等著你個小丫頭開口。元家世代掌著江防，早該互通聲氣了。”
三日後，青州城朱雀坊人頭攢動。灑金榜文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不同於慶朝官府徵召的玄甲軍，桓家招募的是”府中武衛”，然榜尾所書”月俸三斛米、冬賜絮衣兩件”，較朝廷兵丁待遇足足高出三成。那日事情一經商定，桓澤便從金陵匆匆趕到青州府。演武場上，桓澤親自執秤稱量投軍者的臂力，銀須隨著動作輕顫：”我桓家選兵，不看出身貴賤，只問可否護得百姓周全。” 前來應募的既有退役老兵，也有身強力壯的農家子弟，人人眼中都燃著對未來的期望。
金陵城內，桓秋以皇後身份頻繁出宮。她命人在城郊設立多處暗樁，表面是考察民生，實則為私軍籌備糧草軍械。揚州的商隊將精鐵送至青州附近的山溝，她便傳信給桓氏安排工匠打造兵器；聽聞某處有良駒，她立刻派人去選購。
因著她的動作稍大，顧均特意攔下桓秋，意味深長地說：”皇後娘娘對軍務如此上心，陛下知道嗎？”桓秋端坐輦中，語氣淡淡：”不過是替陛下分憂，畢竟慶朝尚無明確宮規，皇後自然能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而此時的青州府訓練場上，桓澤將畢生所學傾囊相授。他教士兵們如何排兵布陣，如何辨識地形，更教他們”為將者，當以蒼生為念”。
訊息傳至金陵未央宮時，馬文才正用羊毫勾抹奏章。陳參軍捧著密報趨步而入，明黃龍紋袍角掃過滿地金磚。”陛下，青州桓氏......”話音未落，羊毫在翻開密報中的”私兵”二字上洇開墨團。
馬文才盯著宣紙上暈染的黑點，想起成親那日桓秋在紅燭下的笑顏，喉間泛起苦澀。 ”由她去吧。”他將奏章甩進銅火盆，看著火焰吞噬字跡，”《後宮令》遲遲不頒，便是要她知道——這無規無矩的&09;，不過是朕手中的絲線。”忽又冷笑，”傳令下去，調兩營玄甲軍駐守採石磯。” 採石磯是金陵城防的關鍵所在。
青州城外大山深處，演武場殺聲震天。桓澤身著玄色大氅，手持長槍親自示範槍陣。”槍尖要穩，出槍要疾！”他的喝令聲在山谷間回蕩，麾下士兵身著繡有桓氏紋章的玄甲，列陣如牆，進退有序。這支自招募起便只聽從桓秋調遣的私軍，在桓澤的嚴苛訓練下，漸漸成了一支精銳之師。
桓秋從來沒有想過，要靠這些兵卒去武力造反，造反是要用人命來填的。她並不想要“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她要的，只是震懾，是讓朝廷一系的人眼中能看得見她，這是讓她的聲音能被聽見的底氣。
慶朝的朝堂上，桓秋的話語權日益加重。當馬文才的政令損害百姓利益時，她不再只是口頭反對，而是能拿出詳實的兵備資料和糧草儲備，讓對方不得不慎重考慮。
而在桓府，族老們看著日益壯大的私兵，終於放下心來——有了這支力量，桓家不僅能守住”天下第一世家”的名號，更能踐行”護佑蒼生”的家訓。
深夜的青州城，桓府後宅依舊燈火通明。訓練場上的呼喝聲、兵器的碰撞聲，與遠處傳來的更夫梆子聲交織在一起。
桓秋站在點將臺上，望著星空下整齊列隊計程車兵，手中的虎符沉甸甸的。她知道，這條路註定充滿挑戰，但為了心中的理想，為了桓家的傳承，她願執劍前行，永不退縮。
機會很快便來了，轉眼數月，湘地突發水患。那裡毗鄰景帝殘餘勢力盤踞之地，局勢錯綜複雜，民情危急。
桓秋得到訊息的速度，與馬文才不相上下。次日早朝，馬文才剛提及此事，羊預便出列奏道：”臣，願率人協助當地官府修築堤壩！”他是桓秋一手提拔的官員，如今在朝堂上已站穩腳跟。
馬文才撫著腰間褪色的玉佩，目光在羊預身上停留片刻。他心中清楚，朝堂之爭不該以百姓為代價，馬文才還是有底線的。沉吟片刻，他點頭道：”準奏。著杜祜將軍率三千玄甲軍同行，務必護得羊大人周全。”
退朝後，馬文才望著未央宮的飛簷出神，天際殘陽如血。
曾經與桓秋花前月下的誓言猶在耳畔，如今都化作了朝堂上的明爭暗鬥。他忽然想起桓澤那句話”此兵只護蒼生”，握緊的拳又緩緩松開——這場博弈，怕是要比想象中更加漫長。權利，他要，桓秋，他也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