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野心
早在馬文才決定無召起兵之前,馬家主支的遷徙計劃便已悄然啟動。這並非尋常的家族遷移,而是一場關乎生死存亡的戰略轉移,畢竟總不能把族人放在敵營裡面當把柄。
揚州府內,平日裡靜謐的馬家老宅一片忙碌景象。數十名僕役穿梭於迴廊間,將精心打包的箱籠搬上馬車,木箱碰撞聲與急促的腳步聲交織在一起,空氣中彌漫著緊張的氣息。
曾經的金陵馬太守,現在的馬老爺立於庭院中央,目光在忙碌的族人身上來回掃視。他看著馬老太爺被兩名家丁小心翼翼地攙扶上馬車,老人布滿皺紋的臉上寫滿了不安,若不是為了防止自己成為威脅孫子的把柄,他並不想年老離鄉。馬老夫人則在一旁低聲啜泣,緊緊攥著手中的帕子,心中有些怨言,怨這個孫子在帶來榮耀之前,先給家裡帶來了滅頂之災。
馬太守心頭一緊,沉聲道:“務必保護好族中老少,切莫出了差錯。”這些族人不僅是血脈至親,更是馬家未來的根基。族中年輕子弟們手持兵器,警惕地站在馬車周圍,他們的目光如鷹隼般掃視著四周,防止任何意外發生。那些象徵著馬家百年榮耀的牌匾、記載著家族傳承的族譜,被裹上厚厚的油布,放入特製的木箱中,每一個動作都格外慎重,彷彿承載著整個家族的命運。
當車隊緩緩駛出揚州府大門時,馬太守回頭望了望這座承載著家族無數回憶的宅邸,眼神中滿是不捨與決絕。這一去,便再難回頭,青州府將成為馬家一族新的安身立命之所,也將是兒子實現野心的根基。
而馬家這邊的資源都由親近可靠的氏族接手了,若兒子文才能成就大業,馬家能一朝登天,那麼,一切都能拿得回來。若是敗了......他輕嘆一聲,轉身登上馬車,消失在蜿蜒的道路盡頭。
而在青州府,隨著馬文才地盤的日益擴大,馬文才與桓秋之間的矛盾也在不斷加劇。軍隊,政治,經濟,從來都是相輔相成的。馬文才將軍隊握得很緊,桓秋也十分看重經濟,剩下的政治,則是馬文才與背後支援的氏族在互相牽制。氏族送過來的人手,用了就意味著要受到牽制,而不用就會面臨治下混亂不堪的局面。怎麼做都有弊端。
桓秋在有錢之後,會拿出一部分給治下的百姓使用,對此,馬文才雖然有些不以為然,卻也沒有多說什麼。修橋鋪路都是他治下的功績,能讓百姓更加安穩。但是桓秋為了些普通百姓,打了馬文才手下忠心謀士的臉面,就讓他分外不舒服了。
議事廳內,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馬文才坐在主位上,眉頭緊鎖,手中把玩著一支狼毫筆,眼神中透著一絲煩躁。當侍衛呈上百姓狀告良種被徵的狀紙時,他心中頓時升起一股無名火——這已經不是第一次因為這些“小事”與桓秋産生分歧了。
“大人,城西的百姓又來狀告,說是他們的良種被強行徵收了。”侍衛的聲音在寂靜的廳內顯得格外清晰。
桓秋的眼神瞬間銳利起來,她看向馬文才,語氣堅定地說道:“良種是百姓的命。沒有了良種,他們今年的收成就沒了指望。”
馬文才皺了皺眉頭,不耐煩地將筆重重拍在桌上:“良種有限,更多的給自己人,有什麼問題?如今戰事頻繁,軍隊和謀士們都需要安撫,這些良種正好派上用場。”
他在心裡盤算著,陳硯等謀士為他出謀劃策,在戰場上出生入死,用些良種犒勞他們,既能穩固人心,又能激勵士氣,何樂而不為?至於百姓,只要能保證他們基本的溫飽,不至於造反就行了。
桓秋的情緒有些激動,她站起身來,大聲反駁道:“良種産量比普通糧種産量高了足足五成,有了這五成,老百姓們能活幾條命。給官宦謀士是能幫你拉攏人心,但是那些老百姓呢?就活該去死嗎?你難道忘了,這些百姓才是我們立足的根本!”
馬文才被桓秋的話激怒,他拍案而起,大聲吼道:“你這不可理喻!”話一出口,他便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心中有些懊悔。他知道,有些事能做,不能說。他能在實際行動中偏心手下,但不能把幾個小老百姓的命不重要這句話放到明面上來說。
他並非不明白“民可載舟,亦可覆舟”的道理,但在他看來,自己已經讓治下的百姓生活有所改善,這就足夠了。況且從長遠利益考慮,投入過多資源在百姓身上,得到的回報只會越來越少。甚至,他還隱約記得後世有一個詞,邊際效益,給了百姓過多的好處,對他來說帶來的邊際效益是降低的。在他的認知裡,普通人麼,活著就好了,就是得讓這些人活得艱難,才能因為沒有餘力而安分。
他強壓著心中的怒火,重新坐下,眼神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他既不想放棄拉攏手下謀士,又不想在桓秋面前顯得太過無情,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而桓秋,則始終記得前世今生那些殘酷的場面。隨隨便便一場災荒,便能讓無數的農戶流離失所,家破人亡。這都是因為家底太薄了,家中沒有底蘊,便很難抵抗風波。所以,桓秋一直想給百姓們更好的生活,作為人一樣活著,而不是牲口。
桓秋想擴大生産,而馬文才只想擴大地盤。手下的人,也站了兩邊。
隨著時間的推移,馬文才已經自封為北景王,而桓秋在治地的商業和民生領域的聲名也愈發遠揚。青州城的街頭巷尾,百姓們對桓秋的稱贊聲不絕於耳。
“北景王妃可真是個大好人吶,不僅教我們紡織手藝,還幫我們找銷路。”一位中年婦女滿臉感激地說道,身上穿的拿自己紡織的布匹縫的。
“是啊,要不是王妃,我們家的孩子哪能有機會讀書識字。”旁邊的一位老漢附和著,想起自家孩子在王妃創辦的學堂裡認真讀書的模樣,眼眶不禁有些濕潤。
“聽說王妃還親自帶人修橋鋪路,解決了我們出行的大難題。”一個年輕小夥興奮地說道,“現在去縣城賣貨,路好走多了,來回能省不少時間!” 這些贊揚的話語,透過來往的商隊、旅人,迅速傳遍了揚州府乃至整個大晉。
馬家在氏族之中的地位急劇上升,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各方世家大族紛紛對馬家示好,或聯姻,或結盟。馬文才沒有親生的兄弟姐妹,聯姻或者結盟的最好物件,在馬家來說,自然是正主兒。
馬家老宅熱鬧非凡,時常有各方賓客前來拜訪。馬太守因兒子的成就,在家族中的威望達到頂峰。盡管馬母張氏依舊對他冷眼相待,整日在靜揚山莊吃齋唸佛,不理會外界的喧囂,甚至連馬太守派人送去的禮物都原封不動地退回,但這並不影響後宅妾室們的阿諛奉承。
“老爺,您嘗嘗這是妾身親手做的點心。”一位妾室端著一盤精緻的點心,扭著腰肢,滿臉諂媚地說道。
“老爺,您看我新學的刺繡,好看嗎?”另一位妾室展示著自己繡著鴛鴦的錦帕,眼中滿是期待。
這麼多年,她們都知道老爺不會再有孩子,那老爺的寵愛就極為重要了,有了寵愛,才會有更多的賞賜銀錢。沒有孩子的妾室養老要想過得舒服,還是少不了私房錢的。
馬文才和桓秋在這兩年的時間裡,時常廣發請帖,也頻繁參與世家之間的社交活動,利用家族的影響力,爭取更多的資源和支援。馬家在他們的帶領下,迎來了前所未有的繁榮時期。
然而,表面的繁榮之下,馬文才與桓秋之間的關系卻愈發緊張。之前關於民生與權力的爭執,讓夫妻二人陷入了冷戰。
冷戰只是手段,不是結果。直到這一日,矛盾再次爆發。
馬文才找到桓秋,語氣隨意地說道:“秋兒,你收拾一下後院那幾個偏院,秋香居和聞冬院都收拾了。”
桓秋的眼神瞬間變得冰冷,她直視著馬文才,質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氏族之中,偏院一向是留給姨娘們住的,她一直以為,用不上的。
馬文才有些不耐煩地揮了揮手:“不過是幾個美人,都是下屬獻的,收下她們能更好地拉攏人心,你不要小題大做。”他在心裡想著,在這個亂世中,透過聯姻、美人等手段來鞏固勢力再正常不過,桓秋怎麼就不能理解呢?
桓秋的情緒徹底爆發,她大聲說道:“你為了權力,竟然要做出這樣的事!你還是我曾經認識的那個佛念哥哥嗎?”
馬文才也被激怒,脖子上青筋暴起:“你個婦道人家懂什麼!收下美人是為了穩住那幫手握兵權的謀士,不這麼做咱們拿什麼奪天下?”他越說越激動,完全顧不上往日在桓秋面前維持的體面,“現在是亂世,心軟就是自尋死路!” 他內心深處對權力的極度渴望徹底暴露出來,再也沒有了往日在桓秋面前的溫柔與剋制。
桓秋後退半步,像看陌生人一樣盯著他。記憶裡那個會蹲在田埂上陪她看稻苗、笑著說要讓百姓吃飽飯的佛念哥哥,此刻在眼前人身上半點影子都尋不到。這只是一個被權力沖昏頭腦的男人。曾經那個與她青梅竹馬、並肩作戰的佛念哥哥,如今似乎已經被權力吞噬,只剩下一個追逐野心的軀殼。
“原來在你心裡,大業比什麼都重要。比我們兩世的情誼都重要。”她聲音發顫,眼眶通紅卻強忍著沒落淚,“那你就帶著你的美人、你的野心去爭天下吧,我只當從前的情誼都餵了狗!”說完轉身就走,裙擺掃過門檻的聲音,像極了什麼東西徹底斷裂的脆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