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旦有了把柄,也就越發危險。
見到這位“恩師”和“座師”進來探他,黃良才心中其實有一點內疚。
他是一個有城府有手段卻不失原則的君子,是他幼年時最希望成為的那一種人。在國子監時,他也想隱藏自己的天賦和能力,可是這位已經位極人臣的宰相卻像是尋常的博士一般慢慢挖掘出他的潛力,想要將他送上更高的舞臺。
這樣的人是值得尊敬的,也是值得讓人追隨的,如果他不是方家人,僅僅只是黃良才的話,恐怕真的會一直跟隨在他的身後學習,以期能夠站到更高之處。
他便是這樣一邊矛盾著,一邊憧憬著,像是受寵若驚又像是猶豫不決的參加了殿試、當上了舍人,變成了現在這幅樣子。
看起來似乎老了十歲的陸凡一進了監牢,就被黃良才的慘態嚇了一跳,可他很快就鎮定了下來,幽幽發出一聲嘆息。
“哎!你這是何苦!”
黃良才困得眼睛半睜半閉,全靠咬著舌尖才讓自己不昏睡過去。實際上,昏睡過去後情況會更糟,因為潑水、抽鞭子都已經打不醒他了,現在他們都是直接夾他的手指,十指連心,無論睡得多沉,都會一下子驚醒起來。
陸凡看著這位他昔日看好的年輕人,輕輕地說道:“其實你從來沒有想過讓陛下死,既然如此,又何必下蠱呢?”
半睡半醒間的黃良才突然掀動了幾下眼簾。
“以前你不知道也算了,後來你日日在陛下身邊值夜,應當知道陛下有一忙起來就邊批閱奏摺邊吃東西的習慣,你既然能在墨汁裡下蠱,就能在墨汁裡下見血封喉的毒,可你沒有這麼做,反倒麻煩地只是下了一種能讓人虛弱的蟲卵……”
黃良才沒有回話,陸凡卻依然慢悠悠地說著:“一樣是入口,如果是為了報仇,用劇毒比什麼蟲卵有用多了……”
“方琳,你為何不用毒?!”
一句石破天驚地“方琳”,終於驚得他咬破了舌尖,猶如遊魂一般抬起了頭來,嘶聲道:
“誰,誰是……”
“我猜你花費這麼多功夫、冒著這麼大危險,甚至改頭換面入京,原就不是為了報仇,只是你心中仍有不甘,才會鋌而走險。”陸凡的聲音漸漸高昂,“你日日在陛下身邊值守,足夠讓你看清陛下是個不世出的明君,而你們方家卻對代國究竟造成了怎樣的災難……”
“青州赤地千里、十室九空,露於野外的白骨收斂了幾個月也收斂不完,從你方家造反之地興起的蝗災足以表示老天對方家的懲罰,你明明知道方家覆滅是咎由自取,卻因為不願意承認而胡亂遷怒他人……”
陸凡越說,眼睛裡越是精光閃爍。
“早有造反之意想要更進一步的,是你的曾外祖父!志在消滅代國動亂之源、下令徹查方家的是已經駕崩的先帝,你方家的罪孽從你曾外祖父伏誅的那一日原本就已經了結。若你祖父叛逃出京後選擇隱姓埋名從此遁走,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也不見得會就對你們趕盡殺絕,可是方順德卻自尋死路選擇執迷不悟,才弄到今日這般民不聊生、不死不休的局面。”
“你們方家是罪人,而為你們方家的罪孽在擦屁股的卻是陛下!”
“那些因你方家強徵壯丁而死於戰亂的無辜百姓,如今是陛下下令在撫卹!”
“那些因你方家橫徵暴斂而死於饑荒的百姓,如今是陛下下令在賑濟!”
“那些因無人打理而被蝗蟲啃噬了莊稼的田地,如今是陛下下令免租、贈種、借牛,讓他們度過最艱難的時期!”
“那些十室九空之地,還不知要經過多少年才能恢復往日的生機!”
陸凡看著方琳,一聲暴喝:“你還想要方家的罪孽累積到何時?”
“若是陛下和朝中的大臣們因此又了萬一,你方家日後除了成為史書上遺臭萬年的罪人,再沒有第二種可能!你想要全天下的人將你們方家的列祖列宗從墳墓中挖出來,從此鞭屍棄骨,死無葬身之地嗎?”
“他們是我的曾外祖父、我的祖父、我的堂叔父、我的兄弟……”方琳抽搐著,“我……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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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是問你,如果你不悔,為何下的不是毒,而是蠱?”
陸凡沉著地反問。
“你已經悔了!你心中起了遲疑,所以用了只會讓人虛弱的蟲卵。你的內心裡,是希望有人發現你在做的事,然後阻止你的,是也不是?”
“不,不是……”
方琳微微搖頭。
“既然不是,你為何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