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小跟薛太妃習文,聽過許多國子監裡的舊事,其中有一件是說當年國子監任教的司業、博士都有一個本事,能把腳步放的極輕,並且一定能站在學子們看不見的地方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一旦課中有人偷懶或者有意搗亂,一下子就能抓個當場,然後乖乖受罰。
國子監的學子們稱教習們的這種本事叫“踏雪無痕”,實際上是暗自腹誹他們各個跟做賊一樣偷偷摸摸的,一天到晚沒事瞎轉悠。
劉凌雖第一天上課,但當他知道掌管皇子們學業的是國子監的祭酒以後,就一直注意著窗沿廊下各處,果不其然,戴良每一放肆,立刻就被抓個現行。
這確實不是以大欺小,而是戴良太嫩了。
“三殿下和這戴良,還有的磋磨。只是二殿下說的沒錯,一昧的寬以待人,只會讓人輕視而已,殿下和戴良有君臣之別,勿要太過放縱。”
徐祭酒說完,又對著劉凌笑了笑。
“殿下還要向臣求情嗎?”
“要。”
劉凌也跟著笑了。
“哦?”
徐祭酒感興趣地看著劉凌。
“春寒料峭,求祭酒允我差舞文弄墨為戴良擺兩個炭盆在廊下。”劉凌拱了拱手,“若戴良第一天進宮就凍了場大病,沈國公一定會痛惜孫子。遣孫侍讀原本是沈國公府的忠君之舉,可要是真的病出個意外,未免不美。”
劉凌求情求的認真。
徐祭酒這下真的對劉凌刮目相看起來。
他仔仔細細地打量了劉凌一番,連連說了幾聲“怪不得”,這才示意舞文弄墨去端炭盆。
“陸元常誇您是可造之材,臣原本以為他只是為了掩飾自己的偷懶,在臣這裡想辦法為殿下貼金,想不到殿下倒真是心思明澈之人。”
徐清似乎對劉凌很有好感,溢美之詞毫不吝嗇:“若殿下剛剛要向臣求情,讓戴良進來,臣回去倒要好好罰一罰元常了。”
陸博士名凡,他的字,正是“元常”。
“戴良不敬師長在先,是該罰。但懲罰的目的是為了讓人警醒日後不要再犯,卻不是為了傷害他人的身體,所以我才向您求情,給他添兩個炭盆。”
劉凌從小也沒少受過罰,但沒有哪一次真的傷筋動骨,很能理解這些“先生”們的想法。
徐清不知道劉凌從小到大的遭遇,對他格外照拂也不過看在他是陸凡誇獎過的學生,以及他是龍子龍孫的身份上。
他將劉凌當做一位深宮裡受到各種苛待而長大的孩子,原以為會遇見一個像是戴良那樣渾身是刺滿身戾氣的少年,又或者是懦弱無能唯唯諾諾的點頭蟲之類,誰料一見面劉凌的氣度謙和,長得又很爽朗,先天對他就有了幾分好感,這才抱了兩位皇子的功課來激勵他日後努力進學。
而剛剛那一番對話,就不僅僅是聰明就能說出來的了,這說明劉凌既有仁厚之心,又明白“分寸”的重要性,並不是那種只知道施恩的濫好人。而作為冷宮裡長大的皇子,處事不失偏頗,又不卑不亢,正是讓人最驚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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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清不是什麼神人,只會將劉凌的不凡歸結在陸凡的教導上。他本來就欣賞陸凡,此時在心中讚歎這陸凡不愧是老祭酒誇為“白衣卿相”之人,即使是冷宮裡什麼都不明白的稚子,也能教的有理有度。
只是讚歎完了,他又不免在心中嗟嘆:“只可惜陸凡脾氣古怪,不願意教導大皇子和二皇子,否則說不得就是代國的福氣,能出好幾位賢王。”
想到這裡,徐清的面色更加溫和,他甚至一改先生該有的態度,在劉凌身邊跪坐了下來,幾乎緊挨著身子,和他親切的說話:
“聽元常說,三殿下有過目不忘之能?”
劉凌一驚,沒想過陸博士會把這個也告訴徐清。
徐清在宮中監督這些皇子讀書已久,對後宮之事自然也明白個幾分,見劉凌露出驚訝擔憂的表情,聲音放的更低,開口安撫:
“三殿下放心,東宮不比後宮,臣受陛下恩旨執教崇教殿,這裡便不是什麼耳目眼線能進來的地方。三殿下若有大才,不妨好生進學,不必擔心有奸祟小人與您為難。”
“可是……”劉凌聽他喚袁貴妃為“奸祟小人”,就知道他和大部分清流士人一樣,視袁貴妃為妖妃之流,也就不掩飾地露出為難的表情,“我一貫示弱,此時表現的太過聰明,恐怕兩位哥哥和父皇都會……”
他的擔憂也很合理,他從小為了躲過袁貴妃的注意,恨不得將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如果這時候徐清不能表現絕對庇護住他的實力,他是不敢冒然木秀於林的。
他二哥何其聰穎,不也只敢和大哥比肩,從不超過他去?
他過目不忘的本事要人人皆知,日後說不定連看書都要被貴妃掣肘了。
徐清只是祭酒,在國子監和崇教殿有崇高的地位,但是離開這兩處就不算說的上話的,更提不出什麼保證。
他傷腦筋地撫著鬍子,看起來連鬍子都要拔斷了,最終還是隻能嘆了口氣:“陛下其實是個英主,就是在貴妃這件事上……哎,三殿下的擔心也不無道理,臣先想想,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