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個“了”字還未完全脫口,梁初楹感到脖子一緊,往後跌了幾步,腳底下那些黃色的樹葉都被蹬到了空氣裡,在她眼前緩緩墜落。
祖佳琪攬住她脖子,趴在她肩頭哭,罵她:“你怎麼老自說自話啊,我真不想讓你幫我,誰要你的破禮物啊……”
她的眼淚全掉在梁初楹衣領上,梁初楹聽見她哽咽沙啞的嗓音:“對不起,是我老瞎揣測,其實你挺好的,我一點兒都不討厭你……我就是受不了我自己而已。”
祖佳琪放開她,從手裡拎的帆布袋裡掏出一沓紙幣拍在她胸口,梁初楹愣了一下,接過來一看,有零有整的三千塊錢。
“你這樣,我爸媽也這樣,你去我家以後,我媽把我揍了一頓,非拿了錢叫我繼續讀,我今天本來打算下課以後就去老師那兒交錢的。”祖佳琪又擦一把眼睛,還在大喘氣,胸腔重重起伏著,“這錢還你,你禮物還是得重新準備的,不準提前給!”
“你爸媽對你真好……”梁初楹喃喃
祖佳琪吸一下鼻子,嘟囔著:“畢竟是爸爸媽媽啊,他們就我一個孩子。”
梁初楹緘默著抿唇,不說話了。
祖佳琪挽住她胳膊,抽噎著抹一下溼潤的眼:“好冷,眼淚都給我凍幹了……回家吧,都沒人了。”
剛到家裡,梁慶跟守著她一樣,在她路過沙發時叫住她,讓她去書房聊聊。
梁初楹知道會有這麼一刻,畢竟她那張卡是她爸不用的,拿給她存錢用,平時收支都會給梁慶的手機發簡訊。
“我看見你取了三千塊錢。”梁慶開始問,“爸不記得你是會買這麼貴重東西的孩子。”
她不太會撒謊,況且覺得沒必要,把祖佳琪還她的三千塊現金拍在桌子上,一五一十跟她爸說了。
梁慶嘆口氣,頂一下太陽穴說:“丫丫啊,你還是不要太相信別人,總會吃虧的。”
也許是她還不成熟,看不清這一瞬間父親眼裡的複雜,也想象不到,將來會有誰是她錯信的人,因此很無所謂地聳肩,捻走了爸爸手邊果盤裡的櫻桃。
“我不覺得這是吃虧,什麼都要靠算計的話,活得也太累了,人跟人之間有一種關係,叫信任。”這櫻桃酸得倒牙,梁初楹皺著鼻,聳聳肩,“而我現在不是成功了嗎?祖佳琪是我最好的朋友。”
之前從未思考過“未經他人苦”的含義,現在這事擱在自己身上,梁初楹倒是醒悟了不少。
她無端想到梁聿——這個突然闖進她生活的“弟弟”,自己也無法處理好和他之間的關係,尤其是距離。
算了……無論他是誰,既然已經喊她姐姐喊了這麼多年,那就跟他好好當姐弟。
這並不難,能處理好跟朋友的,怎麼就不能處理好跟梁聿之間的關係了?當然也是可行的,無非姐姐弟弟嘛。梁初楹含著半顆酸得發苦的櫻桃,心裡把事情想得極簡單。
梁慶良久無言,梁初楹艱難把口中水果嚥下去,然後吐槽:“還有,丫丫這名字好土,能不能不要再這麼喊我了,我害臊。”
梁慶微笑起來:“這是王小姐取的,因為長得像字母Y,對著你名字最後一個字。”
離婚以後,梁初楹很少從她嘴裡聽見媽媽的事,梁慶不怎麼以“你媽媽”來稱呼她,畢竟一個女人的身份實在是太多了,可以是“前妻”,是“孩子她媽”,也可以是“那個退役的體操運動員”。
但梁慶十年如一日,只喚她“王小姐”。
梁初楹捻著手裡的櫻桃柄轉了幾圈,沒說話。
有時候覺得他爸才是那個最複雜矛盾的人,總是做的跟說的不一致,如果這麼在乎她媽媽,又怎麼會因為梁聿的事跟王依曼吵到離婚,後來也一次都不去找她。
梁慶揮揮手:“出去吧,爸爸還有事要忙。”
她從書房出去,路過樑聿的房間發現他門開著,裡頭只亮著一盞檯燈,窗戶敞著,門估計是沒關好被風吹開的。
現在時針不過才劃過數字十,梁聿不見得會睡這麼早,但他現在確實是趴在書桌上就睡著了,梁初楹只瞧見他躬起的背脊和肩膀,像幾座瘦骨嶙峋的山。
這麼睡會不會又凍病了?梁初楹對此已經PTSD了。
她一揚眼,思忖幾秒,決定邁出握手言和的第一步——給他一點好臉色,關心他一下,替他把窗戶關上。
只不過梁初楹剛邁進去幾步,踮著腳、胳膊搭在他腦袋頂上去夠窗戶的把手之時,不小心碰倒了桌子上的檯燈,梁聿就被鬧醒了。
左眼眼皮上那顆小痣在睜眼的瞬間被摺進去,檯燈白色的燈光把他瞳仁照得透亮,跟鏡子一樣,梁初楹低頭在那點兒漆色裡看見自己詫異的表情。
她視線在他五官上巡視幾秒,看見小片光影落在他的痣上,有一瞬,心裡某個地方驀然抽了一下,像心臟某塊肌肉突然被啟用,跳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