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聿睡下了就不吵人,睡姿也安分——至少比梁初楹安分。他就是有點兒磨人,手裡要抓個東西才能睡好,最開始幾天抓的是梁初楹的袖子,後來會捏捏她手指,但梁初楹不叫他碰,梁聿最後就只能抓她的頭髮。
後來倆人年紀大了,總不能還叫他跑自己床上來睡,梁初楹就叫他滾回自己房間,把頭髮剪短不叫他捉,然後把剪下來的頭髮送給他叫他自己拿去用。
她偶爾也好奇,問梁聿他到底聞到什麼味道了,梁聿盯著她,說有點難形容。
“有種獨特的溫暖氣息,像陽光下暴曬過的毛絨絨的玩具,溫暖的、乾燥的,足以撫慰一切的氣息。不是香味,但總叫人很安心。”
梁初楹覺得他說了跟沒說一樣,不就是衣服曬乾以後的味道?到底哪裡稀奇。
國慶結束以後的第二天,週一。
梁初楹找到了自己的卡,因為她爸總覺得虧欠,彌補的方式是給錢,她本來也花不掉太多,取了三千出來,週日就替祖佳琪把錢交了上去。
自從上次兩人談過話以後,在學校裡對上彼此的眼神,祖佳琪總是會先一步心虛地避開,中午的時候梁初楹抱著飯盒,用數學書墊在屁股下面坐著,剛開啟幾個卡扣,看見對面的教學樓裡有人走下來。
她瞧著眼熟,便眯了眼睛去看,認出是那天跟梁聿一前一後進KTV裡的人,黑色的頭髮下面還藏了幾股紅毛,看上去不是個好學習的。
教導主任跟在他後面出來,大跨幾步追上他,釘了他一腦門,遊啟明被拎著耳朵訓了一頓:“上個月你才來了學校幾次?晚自習每次都從窗戶翻出去上網,再這樣直接退學處理,高中畢業證都不會給你發。”
雖然遊啟明沒什麼目標,但是高中畢業證他還是要帶回去給他老爹看的,聞此一言不由得懨懨撇嘴,眼一抬,看見對面花壇上坐著個正在吃飯的人,目光一直釘在他臉上。
遊啟明不認得她,以為是看笑話的,還瞪了她一眼,接著就被教導主任拎上樓裡去了。
梁初楹覺得這人莫名其妙,自己又沒礙到他,無故對她撒什麼氣?連帶著食慾都沒了,把蓋子一合、數學書一拿就回了教室,心想梁聿的朋友跟他本人一樣沒水準。
白天在科教樓上課,晚上吃過晚飯以後就要去對面的活動樓頂樓的教室裡畫畫,沒有電梯,都是生生爬上去的,上到五樓以後氣都喘不勻了,梁初楹覺得自己還是得加強鍛鍊。
她跟祖佳琪的畫板還是靠著,兩人的胳膊有時候會蹭到一起,祖佳琪抱歉地看她一眼,把胳膊往回收了收。
梁初楹偷偷瞥了一眼她的畫板,祖佳琪根本沒在用心畫,一副自暴自棄的樣子,握著炭筆無神地掃動,排出來的線毫無邏輯,被秦老師訓了一通,她似乎就更不想畫了,梁初楹看出她又要哭。
晚自習快結束的時候,老師用遙控筆敲了敲講臺:“咱們班集訓的錢都交齊了,沒人不去,十五號早上八點在學校門口集合坐大巴,衣服和生活用品都自己記得帶好,這次不準回家住,收收心,捱過最後這陣就好了。”
祖佳琪的身子僵了一下,腦子有點沒轉過來,等她立刻抬頭去看梁初楹的時候,她已經收好器具下樓了。
祖佳琪蹬開凳子往樓下跑,追了出去,在一顆黃了頭的銀杏樹底下拽住梁初楹的衣服,衝她大喊:“是你替我交的錢?我都說了我不需要、不想讀了,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有錢啊?”
梁初楹回身望著她,把自己袖子從她手裡扯出來,顯得很安靜。
“你說話啊!”
梁初楹抬眼看看她,杏色的眼睛被路燈晃亮了一點兒。
她看見祖佳琪眼睛和鼻子都是紅的,頂著一張哭慼慼的臉說口氣那麼衝的話,梁初楹低頭理好自己被攥得皺巴巴的袖子:
“不知道要說什麼,只是覺得你應該堅持到藝考結束,雖然可能以後不是朋友了,但是以前我倆也玩得挺好的,你覺得我撒錢也好,朝你炫富也罷,集訓完以後你要是覺得值得,你就把錢還我,不值得就當我撒出去喂小狗了。”
祖佳琪矗立在原地,不停用手背抹眼睛,嘴角往下咧,嗓音小了一點兒:“你罵誰、誰是小狗啊。”
倆人腳底下各踩了一堆銀杏樹葉子,葉子堆在一起軟綿綿的,心也被夜風吹得軟綿綿,梁初楹也挺無措,掏遍渾身的口袋,找不到一張紙巾。
“要是實在不服氣,那你就考試多考點分,考得比我高一點兒,何必拿前程出氣。”梁初楹沒東西給她擦眼淚,“我不是你,看不到你有多少選擇,所以不能因為你不想讀了就指責你,我不會說什麼大道理,也不想像別人一樣罵你做得不對,好歹做了這麼久朋友,我覺得你人不錯,最後開一條路送給你。”
學會不對怯懦的人憤怒,不為某些時刻他人的退避感到羞恥,大概是梁初楹收穫過的最有用的東西。
當某一刻,人的選擇無需向誰得到認同或是不認同,大概就真的自由了,畢竟“選擇”不是“答案”,不具有唯一正確性,梁初楹不想剝奪掉朋友的選項,但可以盡力為她增加一個多餘的選項,以紀念這份友情。
“祖佳琪,今年生日我就不送你禮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