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習的時候,畫室的老師拍拍手叫大家停一會兒,一口氣說了兩件事,第一件有關最後一次集訓,定在十月中旬,為期一個月左右,這次集訓完以後就差不多該參加省裡安排的考試了。
第二件事,是他叫來去年畢業的一個學長,本來已經考上了德國的美術學校,沒上幾個月就退學跑回來復讀,重新唸了。
老師認為他畢竟去年考得不錯,很多經驗值得大家借鑑,所以專門把他叫過來給大家談談感想。
這教室裡坐的大部分當然還是第一次高考的學生,像梁初楹這類的復讀生算是鳳毛麟角,祖佳琪抻著脖子往上面看,用胳膊肘懟梁初楹:“長得還不賴,看上去得有一米九了……以前就好有名來著,對了!我記得當時……你倆是不是認識啊?”
梁初楹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捏著筆在彩粉紙上用紅色顏料畫了個碎掉的心,咬著下唇,表情複雜:“沒怎麼說過話,就知道個名字吧。”
“晏文韜,來,跟大家介紹一下自己。”
聽到這三個字,梁初楹手裡的畫筆再次滯住,她抬著眼睛,視線越過高高架起的畫板,落向講臺的位置,晏文韜似乎看了她一眼,兩個人的視線像磁鐵同極相觸,梁初楹頃刻間把視線收回。
頭頂一盞很亮的白熾燈照在他身上,背後的電子白板上放著動態PPT,晴暖色的,如同晨曦。
晏文韜確實很高,白襯衫,黑色直筒褲,袖口經常沾著彩色的顏料,蓄了稍微有點長的頭髮,半扎著,雌雄莫辨的氣質——學藝術的很多都這樣,不是留長頭髮,就是蓄長鬍子,冒牌的巴斯奎特,或齊白石。
晏文韜在上面講PPT,梁初楹在下面走神,畫了一根黑箭刺穿她那顆破碎的愛心,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也不覺講臺上的人什麼時候走到自己跟前。
“看來我說的還是太無聊了。”那人說,“老朋友都聽不下去。”
梁初楹被嚇了一下,沾了黑顏料的畫筆登時掉了下去,染進黃色顏料的格子裡。
回了頭,看見晏文韜正盯著自己,他笑著:“去年畢業以後就沒見了,我記得你去年考得不錯,還要復讀一年?”
也不知道他ppt講完多久了,旁邊的人都開始自顧自做起自己的事情來,沒誰注意到他溜達到最後排來了,梁初楹張張嘴唇,最後只說了個“是”。
晏文韜像是有點無奈:“你還是這麼呆。”
“這兒呢,我找到了,張老師猜的大概要考的方向,也不知道準不準。”
秦老師從側邊的小房間裡出來,拿了幾張龍飛鳳舞寫著字的畫紙,交到晏文韜手裡,反覆叮囑:“這個你別太當真,張老師的訊息不一定準,別的也得多練,別鬆懈,一鼓作氣今年衝上八大院校。”
晏文韜今年去了白雲湖高中復讀,幾乎算得上是本地最差的學校了,也不知道他怎麼想的,校內都沒有幾個藝術生,連課都開不起來,他是報了校外的培訓班,據說底蘊很牛,當初梁慶跟她提過,梁初楹嫌累,懶得去。
“好,我知道了。”他看一眼梁初楹,多問了一句,“也可以分享給別人吧?”
老師推他一把,好像跟他挺熟的,不然也不會把重要資料給他,“別到處傳,被人檢舉了我就要捱罵了,說我有私人關係什麼亂七八糟的,一想到這我就頭疼。”
“好,好。”晏文韜笑著應下。
老師揮揮手叫他走,然後開始繼續巡查學生色彩訓練的情況。
梁初楹此時已經將那顆紅色的心給塗成紅黃色調的蘋果了,只不過因為黃色顏料混了黑色,看上去不太亮,暗沉沉的,像沾了灰的抹布。
室內聲音嘈雜,跟老師交談完以後,晏文韜又走過來,梁初楹的心被高高架起,捏著筆的手有些無所適從,反覆在同一個地方塗抹。
晏文韜停了一會兒,把剛拿到手裡的畫紙戳進她懷裡,梁初楹抬頭看他,他摁著她肩膀叫她小點聲音。
像是回憶了許久,他開始對號入座:“你還是隻想考清美?”
“這種事你還記得?”她低眼把沾了黑色的黃色顏料挖掉,“盡力吧,實在考不上也沒辦法了,總不能再來一年吧。”
“也是。”他笑笑,“那我先不打擾了,無論你想考哪個學校,都希望你願望成真。”
晏文韜跟臺前的老師打了招呼,從前邊的樓梯下去了。
梁初楹的力氣也鬆掉,長長嘆了一口氣,提不起什麼興致,鬱悶地把手裡的筆扔進涮筆桶裡。
晚上提著幾張卷好的作業回家,梁初楹在樓下的衣物回收箱上看見了一個熟悉的紙袋。
裡面裝著一件白色的短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