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你明白了,像我這種人,只能接受一些最窮的僱主給出的最危險的活計,往往死傷數人,也不過換來全村老小几日口糧。而劍聖大人……唉,村子原本有幾百人,數十個精銳忍者,過了今天,就連一個忍者也不復存在了……”
平八有些悲涼的搖搖頭,自顧自的繼續解釋道:“如果你體術精湛,武藝高強,那就是一個合格的下忍;如果在做到這些的同時,熟練掌握若干忍術,那就是中忍;如果能獨當一面,帶領夥伴完成任務,那就是精銳中忍;而上忍……還需要氣質獨特、見識廣博、談吐高雅、擅長各種藝術才可以,這樣才能與最高階的僱主打交道,接來報酬最豐厚的任務。大人知道嗎,在忍者最輝煌的戰國時代,上忍是可以和大名公卿們談詩論道的人物!就像百地三太夫、果心居士、服部半蔵正成等人,每個上忍都是村子的最高領導者和最寶貴的財富啊。”
空山一葉和桂小五郎沉默的聽著,來時懷著的敵對心情此時已經消失無蹤,空山一葉見多了這種悲慘,尚能保持平靜。
而心性善良,希望有朝一日改變這個國家的桂小五郎則心中悲慼,忍不住大聲道:“那你們可以放棄忍者的身份,安心耕作,為什麼還要接受兇險的任務!難道你們除了殺人什麼都不會嗎?”
平八忍不住露出極度諷刺的表情,憤慨的喊道:“你知道什麼?你知道什麼!你們武士可以世代領著俸祿,每天衣食無憂,甚至覺得飯菜不和口味便去居酒屋喝酒吃肉,但我們呢?!村子三十九戶人家,但全村只有二十件完整的衣服!你知道全村光著身子在太陽底下耕作著貧瘠的土地、在冰天雪地裡尋找食物的絕望嗎?你知道女孩子來了月事只能用沙子忍痛擦拭的感覺嗎?你知道全日本除了連野狗都活不下去的山裡,還有沒被你們武士佔著的土地嗎?你什麼都不知道!我們活著的每一天都在忍受你們想象不到的痛苦!你更不知道我們為了這次任務,已經把風魔裡歷代傳下來的武器、暗器、裝備全部帶走了,我們根本沒打算活著回去!”
平八以手捶地,披頭散髮,幾乎已經是在嘶吼,在驚動了牢房守衛又被桂小五郎喝退後,才慢慢恢復平靜。
“如果你相信我,告訴我你們村子的位置,我可以負責幫忙把他們遷到長州藩,那裡是全日本最富裕的藩,如果辛勤勞作,吃飽肚子還是可以的。”
心情激盪之下,小五郎忍不住對這個曾經兇殘的敵人產生了惻隱之心,雖然他知道這種做法很不符合他當下的身份地位,如果被有心人告發,最嚴重的後果甚至會被削去世襲藩士的地位,驅趕出藩,但他還是忍不住想要改變這些可憐人的悲慘命運。
平八聽到少年武士發自肺腑的話,也恢復了平靜,“不必了,託劍聖大人的福,這次任務足夠村子好好生活一段時間。作為善意的報答,我可以向大人透露一句,雖說我們忍者的守則是不能透露僱主,但這次與我們聯絡的人也是一個忍者,在交代完一切後便乾脆利落的服毒自殺了,所以背後真正的僱主是誰我們也沒有任何頭緒。”
空山一葉攔住想要慷慨陳詞的小五郎,對著平八點了點頭:“多謝,你還有什麼願望嗎。”
“這輩子沒有,下輩子,我希望成為一名武士。”忍者平八抬起頭,壓抑住羨慕和渴望的目光,最後看了二人一眼,轉過身閉目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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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二人的腳步聲消失在牢房、守衛走近的聲音傳來後,才慢慢睜開眼。
他把手伸進一根汗毛也沒有的腋窩下,緊貼面板揉捏了幾下,從外面看上去就像懶散閒漢在抓癢,但他掏出的時候,手上已經多了比手掌大不了幾寸的一張似皮非皮、類似紙張的圓形薄片;
又在頭髮中抓了幾抓,指尖多了根僅一寸長的褐色小針,平八不動聲色的把薄片鋪在小臂上,夾著針的一隻手看似在另一隻手的小臂上畫著圈抓撓,但其實每畫一圈,都會刺破手臂靜脈,針尖沾著鮮血用一種極其簡潔特殊的符號把今天從埋伏空山一葉開始,到監牢中與空山一葉對話的情況描述一遍。
做完這一切,平八藉著擦汗的動作把小針重新藏進發叢中,又把手指尖伸進嘴裡,來來回回摳著牙縫,看起來就像是在無聊的剔牙。一會,他的手中竟然多出一個小小的蠟丸,他把那張薄皮稍稍揉搓之後裹進蠟丸裡,最後不動聲色的嚥進腹中。
在那些守衛看來,裡面這位雖然是上官吩咐要嚴加看管的極度危險的忍者,但本質其實也不過是個鄉民,撓癢剔牙打哈欠,一副這個時代地道的農家作風。看到這個忍者最後趴在稻草上,也以為他只不過是想要打個盹罷了。
該做的一切已經做完了,身為忍者,雖然任務失敗,但畢竟盡了自己的本分,風魔裡隨著自己這位最後的中忍死亡,也會煙消雲散吧。在僱傭了他們的那些大人物眼中,不過是損失一筆微不足道的錢財罷了,但這筆賞金也足夠剩下的老弱婦孺重新選擇一處平靜的村落安家,過上幾年舒適的日子了。
平八滿足的幻想著,幻想著村子裡的人人有衣穿,人人歡樂的吃著白米飯的情景,上下顎用力,咬碎口腔最深處的毒牙,全身肌肉一僵一鬆,帶著微笑靜靜死去。
亂墳崗,啼哭的夜風讓夏日深夜多了一層令人顫慄的寒意,一個衣著破爛、披頭散髮的婦女拉著一個更加瘦弱不堪,年紀不過4、5歲的小女孩,呆呆的站在一座新挖掘的小土丘前面。
婦女一言不發的用一根樹枝挖開土丘,拽出平八已經僵硬的屍體,在屍體身上仔細觀察著,看到平八左小臂上針眼大小的血洞之後,她從懷裡掏出一柄小刀,熟練的劃開平八的腹腔,切開胃部,伸手摸索幾下後,掏出一隻蠟丸死死捏在手中。
看著死屍開始發脹的臉上露出的平靜表情,婦女發出幾聲極度悲哀的嗚咽,不忍再看,側著頭把平八的屍體推回坑中,用有些僵硬的手抓起土,一把一把填平土坑,隨後,拉著同樣一臉麻木的小女孩,跌跌撞撞的沒入了黑暗中。
這場針對空山一葉的陰謀,隨著最後一位忍者的死亡似乎已經畫上句號,風魔裡也像大多數忍村一樣,被時代的洪流席捲而過。
也只有個別忍痛活下去的人們,會在午夜思念中,回憶起江戶城外亂墳崗有一座不起眼的小土包,下面埋葬著一位只能把希望寄託於來世的忍者。
忍者的故事已經結束,但命運的絲線繁複紛亂,會把知情不知情、相關不相關的人們糾結在一起,直到下一個命運輪迴之前,沒人能夠擺脫這種束縛,也許這就是讓人無奈的宿命的一部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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