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時候,兩個叔叔離那麼遠,靠不著了吧?”
給靠坐在急診室座椅上的祖父利落地輸上了藥液,又貼心拿來自己值班蓋的薄被,暖暖地給他圍上,然後坐進旁邊的座椅,削出蜜梨,切了薄片餵給鄭阿昌。
鄭亞娟嗔怪:“誰讓您和奶奶當初不同意我媽遷戶口的……”
鄭阿昌因為感冒發燒而乾燥發苦的口腔被甘甜的梨汁溼潤,心中感動,點著頭,想對長孫女回以感激的笑容,不料鬆動的假牙掉下半副。
鄭亞娟檢視,發現祖父的牙床萎縮,戴了幾年的假牙早已不適用,埋怨自己兩個叔叔:“一週到您家裡一趟,怎麼沒發覺呢?就知道在您那裡吃閒飯吧?您也不和我早說!等您這趟身體康復,我在牙科有相熟的醫生,請他仔細幫您重配一副。別看我們只是浦東二甲醫院,牙科醫療技術也發展得不錯,假牙都用新型的金屬架,輕巧又方便!”
鄭阿昌看著已身為人母、年逾三十的大孫女,欣慰,又不是滋味!
他與老伴一輩子沒有女兒,亞娟是他們第一個孫輩,也是唯一的孫女,從小就相當招他們夫妻喜歡。可他們卻一直害怕兩個小兒子相爭相吵,硬是憋著沒敢讓大兒媳遷進戶口,後來又縱容亞娟阿爸做錯事,等於間接害了亞娟她媽,弄得祖孫無法真正親近。亞娟婚後,就算住在一個新村,也很少與他來往。
要不是今天他發燒,自己硬撐著到醫院看急診,可能還見不到亞娟,得不到她這樣貼心的照顧。
老伴走後,鄭阿昌一直單獨生活,原來還能到兩個兒子家中幫做些家務。可隨著他年齡上了七十,體能持續下降,動作反應都緩慢了不少,越來越多被兒子與兒媳批評,連帶大的孫子也不耐煩。
他受不了這些言語,爭執過幾次,感情受傷,漸漸不去兒子家中“多管閒事”了。
這年,他大孫子在徐匯工作,又談定女朋友。二兒子為方便孩子工作與結婚,將他名下動遷的房子以一對二置換去了閔行,然後與小兒子約定,每家交錯,隔一週回來探望他。
小兒子曾勸說:讓他把房子也置換到閔行去,方便兩家就近照看。可鄭阿昌不想!
一方面是他熟悉的老鄰居、老朋友大部分在新村,往來說話、搓麻將都方便;另一方面兩個小兒子的態度實在讓他寒心。而大兒子亞娟爸反而因為年齡上來了,心態改變,不再像青壯年時心思不穩,喜歡外出闖蕩想挑頭出尖。
當亞娟爸半輩子的辛苦錢被之前那個“花頭精”用光後,他人總算清醒了點,時不時悄悄回來探望他這個老父親,並表示找了一個像亞娟媽那樣踏實本分的物件,準備再婚。
眼看大兒子要另外成家,鄭阿昌暗中更加心疼孫女亞娟!他感覺:亞娟雖然牙尖嘴利又相對精明,但心是不壞的,但凡他這個祖父急病的時候,還是願意照顧的,又有專業特長和職業便利,估計老來依靠得多。
所以他漸漸動了心思,想將自己名下的住房與一點存款,多偏向大兒子與亞娟一些。
可是,怎麼“擺平”另外兩個孩子,他還沒有想好,要是惹得他們不開心,索性推諉不管他這個老父親,光依靠亞娟與她爸也是比較吃力的!
他迷迷糊糊想著,亞娟爸聞訊趕了過來,亞娟隨即起身,只當沒看到他一樣離開了急診治療間。
想到父親的再婚,她感覺疲累又心煩,想到自己的內科值班室去睡一會兒,誰知片刻後,她爸快步追了過來。
“你陪著阿爺就可以,尋我做什麼?”
看著父親曾經健壯的身體消瘦不少,外套半舊,整個人顯出老態,竟像祖父的兄弟一般,鄭亞娟心裡不舒服!
從小一直到就讀衛校,她還是幸福的,因為父母一直在身邊關心著她。父親也曾用肩頭扛過她,用心陪伴過她,用懷抱為她擋過風雨……他肩頭與懷抱的溫度她至今還記得,甚至暗暗想念與依戀。
可是,母親抑鬱而逝,她同樣也忘不了父親的錯誤與涼薄!
她無法忘記:父親那些不願歸家的日子,找著種種理由疏遠家庭的日子,她與母親是怎樣一天天期待著,怎樣一天天尋找著聯絡著,又是怎樣一天天失望著、傷心著的!
那種難過、悲傷又氣憤的感覺,把她對父親的感情冰封成了一層層的冰!
所以,就算過了多年,她已經做了母親,能感受到做父母的那份不易,可她對父親的怨恨還是化解不開!
她知道父親活著就好,不願與父親接觸、不願與父親交流,以避免每一次接觸會牽動心中的傷口。
雖然又一次受到女兒的冷遇,可亞娟爸不介意!因為過往與現在的選擇,他心中的愧疚更深,希望能儘可能抓住機會,給女兒一些彌補。所以,他盡力拽住了想擺脫的亞娟,把她帶向走廊通向醫院門診的一端:“我有重要的事和你講。”
“……你說吧。”鄭亞娟不願注視父親,將目光轉開,去看空蕩蕩的門診大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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