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詠蘭,要不我們再想想辦法,讓念申讀大學吧……她回來悄悄哭,我這當爹的看在眼裡,心裡實在是……!”
那天招聘會,季存現場接到三家單位的複試通知,還有兩家見他簡歷上沒有電話,就要了他的通訊地址。
因為租住的原因,季存只能寫了楊阿公家的地址。回來後,他向老人說了情況。
楊阿公大度地表明:會幫季存留意來信,並建議他像任東傑那樣配備一隻尋呼bp機上世紀90年代手機未普及時,人們可隨身佩戴的小型通訊器,可透過尋呼員傳送來電者姓名、回電號碼以及簡短的留言資訊,後因手機的普及漸漸消失。)以便工作方面的聯絡。
感受到老人倔強外表下暗藏的熱騰騰善意,季存心中感激,又因接連吃了老人給的兩次肉,有點過意不去,想著可以做點什麼。
這天,他特地悄悄起了個大早,拿著鍋子轉出弄堂口,直奔老人強調過的“第二家點心店”。
季存要為楊阿公買喜歡的小籠包,不料還沒排進隊伍,就聽前方不遠處傳來壓抑的爭執聲。
雖說相比浦西的繁榮與熱鬧,浦東顯得地廣人稀,可爛泥渡的綠化卻是少得可憐。弄堂外挨挨擠擠的沿街低矮店鋪前,鮮少有那麼幾棵委屈的樹木。
季存視力不錯,循聲看去,發現一棵梧桐樹後隱身著兩個中年人。
一個是情緒激動的詠蘭;而另一個面帶愧疚的男人則是她的丈夫——被任阿公一直排宣的談培祥。
此時,他手中捧著兩個沁出油的點心紙袋。而詠蘭兩手端著的一隻鋼精鍋已裝滿食物,因此她的情緒再激動,也不敢大幅晃動,只能瞪大了眼睛,責怪丈夫。
“現在兩頭為難,你能想出辦法解決嗎?我們在邊疆時壓力就大,這些年沒多少積蓄。現在到上海郊區買房還缺兩三萬。你好意思我們天天擠在我爸媽小房間裡打地鋪,可我臉紅!念申更是大姑娘了,需要自己的房間!”
“我當然不願意這樣擠在一起……可是昨天,你不是陪念申跑過了?她只有高中學歷,又不會講上海話,尋個好工作太難了!你沒看女兒回來以後,吃不下飯了嗎?”談培祥的眼睛紅了。
詠蘭已哭了出來,抬起胳膊,用手臂擦眼睛,卻讓豆漿汁晃出鍋外濺灑到她的睡衣與地面上:“談培祥!不是隻有你心疼女兒,我更心疼的!可我們現在退休了,退休金本來就比工資減少了,回到上海,生活成本卻高上去了,你看得到哇?更不要講你老家那邊……我們剛回上海,還沒安家,你阿弟阿妹的電話倒追過來了!”
談培祥急急地從褲袋裡掏出手絹,給妻子擦臉和睡衣,說話的音量不由高了:“詠蘭,你不要哭!我知道:這幾十年,你是夠辛苦的……可我老家那邊也是沒辦法!我爸走得早,媽媽沒工作,阿弟阿妹又不像我們有穩定收入。”
“你給我聲音輕點,周圍都是街坊鄰居,讓人家看笑話嗎?我有說不讓你寄錢嗎?”詠蘭晃頭,躲避丈夫擦拭的手絹,緊張地左右轉看,生怕有人注意。
季存被一位白髮老人撞了一下,匆匆排進早點隊伍,可夫妻二人的爭執卻仍在繼續。
談培祥壓低音量,盡力安慰著妻子:“我阿妹一聽我們要在上海買房子,立即講每個月寄的生活費可以少一點。”
“可你阿弟呢?要得更多!”詠蘭明顯是氣憤的,“他就算是合同工,工作收入也不錯的!”
“他不是想給家裡鋪地坪嗎?說我媽媽年齡大了,怕她走路摔跤。”談培祥幾分無奈。
“我就知道他花樣精,可你拒絕不了他!也捨不得拒絕!”詠蘭不想再聽丈夫解釋,端著打了豆漿的鍋子,往回走,“不要當我不曉得,你阿妹電話裡透出來過:你阿弟哪裡是為了你媽鋪地坪,是他自己媳婦想買電視機來看!”
談培祥急忙大步追上去:“買電視我媽也可以看的。你看,我老岳母喜歡看評彈,人又輕鬆又開心。我媽喜歡看評劇,一直往老姐妹家裡跑,她也不好意思!”
“所以你講,我們能存夠鈔票買房子,給女兒讀大學嗎?”詠蘭氣極了,停步回頭盯緊丈夫,“要不是太難了,我捨得逼自己女兒挨著一個個招聘攤位求著人家給一份工作?”
談培祥的歉意更濃,試探著問:“要不,我還是回邊疆去?我打聽過了,我有辦法再打份工,去摘棉花或看瓜田?”
詠蘭忽地把豆漿鍋子放到地上,起身捏了拳使勁擂丈夫的胸膛:“你的頭昏掉了!居然自己偷偷打聽這種訊息?你想拋開我們母女倆嗎?”
“大阿叔,你告訴我,我爸爸到底哪裡去了?”
輪到季存購買小籠包時,談培祥、詠蘭夫妻已回到弄堂去,可早餐店內卻有人喧譁起來。
透過蒸籠不斷外冒的氤氳蒸汽,季存又看到了坐在飯桌前的亞娟。
姑娘明顯無意吃飯,手中的筷子用力敲向檯面,讓她面前小碟裡的醋汁驚跳出來,潑灑到桌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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