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季,你怎麼了?”
緩緩走回床邊坐下,楊洪方發現季存在走神。年輕人不知在想些什麼,目光痛苦而迷茫。
季存回過神,搖頭:“……就是感覺有些熱。”
“……”楊洪方看出他在掩飾,也不追問,“那你趕緊上去睡吧。現在的年輕人是嬌氣,哪像我們年輕的時候,在碼頭大太陽底下,搬貨搬出一身汗,也不叫一聲的。”
“我還要翻翻報紙,準備簡歷去找工作。”季存準備上樓,卻想起老人清早的嫌棄,“我一會兒打點水洗臉、洗腳。您要洗嗎?我幫您把盆拿來倒點熱水?”
楊洪方怔了一下,才開口,言語柔和了不少:“我今天腰疼,就不洗了……如果你燒的開水多,分給我一點,我自己擦擦臉和身上。”
季存不再說話,轉身出門。
從小在農村的生活經驗,讓他看一次就學會了煤球爐的使用。
開啟爐圈,看爐內還有餘燼,季存用鉗子夾起新的煤球放進去,又轉身拿起燒水壺,去楊阿公臥室對面的小衛生間打了冷水出來,放到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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嗆人的煤煙味從爐內飄出,又有蚊子貪婪的“嗡嗡聲”在耳邊縈繞,季存索性拿起蒲扇,上下左右扇動,心情在對家鄉的回思中、也在上海艱苦的居住條件中鬱悶著。
他這天上午買小籠回來方知:因為楊阿公子女的孝敬,費盡周折給楊家老屋獨立出衛生間,還裝了抽水馬桶與可以站著淋浴的小浴池。這在這條弄堂甚至整個爛泥渡的住戶中條件都算很不錯的。
想到來上海之前,自己打電話給同學時所瞭解的:同學租住的那片公房家家戶戶廚、衛獨立,自來水、煤氣皆通。他心中曾充滿期待,頗帶自信地設想著:憑藉大學文憑與出色的成績,可以很快找到合適的工作,努力滿足三位父母的要求,讓他們不再爭執,甚至逐漸在上海租下、分到或買下公房,徹底化解衝突。
誰知他年輕未經事,設想得幼稚,所做的準備也不充分,既沒有打聽好上海租房的行情,也沒有提前應聘好單位,匆忙中直接來到上海,彎彎繞繞租住到這爛泥渡來。
爛泥渡住居條件的巨大落差,一直讓他訝異!
看地圖,同學所住的地方和這裡不過隔著一條黃浦江,怎麼這片區域的陳舊老邁讓人感覺與他偏遠家鄉的縣城相似,甚至還不如呢?
而兩地的人們,因為那一個問題所表現出的煩惱與糾結,也如此相似。
這有些出乎季存的想象了。
“媽,我們家的存款,真的不夠買房子嗎?……”
空了一半納涼人的弄堂中,有怯懦與擔憂的聲音隱隱傳了過來。
季存手中蒲扇一停,竟相當快地聽出——那是念申的聲音。
循著聲音,他發現念申與母親就在對過幾戶人家共用的廚房內。
母女倆背對著他,低頭一邊洗碗勺,一邊壓著聲交談。
聽到女兒詢問,詠蘭停了下來,幾分歉疚:“是爸媽對不起你,沒有存到足夠的鈔票,不但沒辦法讓你讀大學,而且到郊區買最小一套房子還缺鈔票讓你天天擠在屋內打地鋪。”
“那我們回來做什麼呢?”念申有些孩子氣地埋怨。
“不回來行嗎?”詠蘭嘆氣,“你也看到了:外公外婆身體越來越差!去年,外公因為糖尿病沒有及時發覺,眼睛都看不清了。要不是詠剛舅舅回來帶他去醫院,診斷出是併發症及時治療,他現在已經看不見了。外婆高血壓暈倒兩次,差點中風!可你舅舅經常出海,還有近十年才退休。東傑連自己都不會照顧,怎麼照顧他們?”
“不是還有詠萍阿姨嗎?她不是一直很厲害嗎?”念申終於吐露出一份不滿。
詠蘭辯解:“她自己家裡也有老人,秦毅的奶奶已經不認得人了,為了方便上幼兒園,秦毅一直住在外公外婆家,所以詠萍阿姨要時不時回家去看看。……要不是你奶奶家裡也是一副重挑子,我和你爸怎麼也要再為你拼一拼……”
“……你和爸已經夠不容易了!”念申的言語中含了淚音,低頭,更用力地“嘩嘩”洗碗,“我明天就出去尋工作,邊工邊讀可以的……”
詠蘭抬手,可能想抱抱女兒,卻又嫌自己手溼著,手就那麼僵在女兒後背上方。稍緩,她回手將水龍頭關小了些:“這裡不比我們邊疆廠礦,用水便宜。這麼多人住在一處,外公外婆付水費會吃力。”
“噗,嗞啦——”
季存聽得發呆時,他燒的水開了,溢位壺蓋,澆到爐上,蒸騰出一片熱氣。
詠蘭母女聽到聲音驚得回頭。念申瞬間紅了臉。
季存則尷尬不已,慌成了一團:“我,我——在報紙上看到有招聘會,你要找工作可以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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