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自從在棲鳳山公墓找到郝嘉慧的墓地之後,喬伊發現,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讓自己不再去想那塊墓碑。它好像牢牢地印到了自己的視網膜上,無論她看什麼,眼前都會同時浮現出那塊墓碑的形狀,還有碑上用紅漆描過的兩個名字——郝嘉慧、郝新民,以及名字右側那兩小列生卒時間。
根據墓碑上的記載,郝嘉慧的父親郝新民死於兩個多月前。她忍不住上網搜尋了一下與郝新民有關的資訊,卻沒有找到任何與之匹配的結果。
那就說明他很可能是因病去世的,喬伊在心裡默默地推測。然而,她並不記得郝嘉慧曾經提起過父親患有什麼基礎性疾病。她很難想象一個身體健康的人會在短時間內單純因為傷心而致死。
幾天後,她忍不住又去了一次棲鳳山公墓,希望能從碑文上找到更多的答案。
墓碑的背面沒有鐫刻任何文字,但也不完全是空白的,在不太顯眼的一角,有三個用紅色油漆一筆一劃地寫下的不太整齊的小字——“等著我”。
這是誰寫的?是郝嘉慧的父親生前寫給兒子的,還是郝嘉慧的母親寫給相繼離世的父子倆的?
喬伊的心再一次猛烈地抽緊了。逝者已逝,生者無法再為他們多做些什麼。但是,她開始以前所未有的擔心去掛念郝嘉慧的母親。
她幾乎每晚都開車去濱河路綠楊新村,把車子停在郝家樓下的小路旁,靜靜地守候著郝家的落地窗。
那盞樣式複雜的吊燈通常都是亮著的,白色薄紗的窗簾也總是拉攏得嚴嚴實實,不留一絲縫隙。偶爾有人在窗簾後影影綽綽地來回走動,喬伊知道,那不會是別人了,只能是郝嘉慧的母親。
她再次糾結於要不要上樓去看望一下她,那個在她的記憶中面目已經有些模糊的不幸的老婦人。她知道她不該去,她知道人家不想見到她,但她卻怎麼也抑制不住這種不停地在心頭湧動的想法,只因為她們失去了共同的親人,她們擁有共同的悲傷。
有時候,她很想問問媽媽自己到底該怎麼辦,卻終於沒有開口。
她還記得在爸爸剛剛離世的那些日子裡,媽媽總把自己關在家裡,不肯見任何人。她曾經為此特別擔心,擔心媽媽傷痛欲絕到真的想不開。可是後來媽媽卻說,她之所以會那樣做,只是因為不想接受別人對她的同情。
她當時很不理解媽媽的話,直到後來經歷了郝嘉慧的事,才恍然明白,原來她也受不了別人的殷切詢問與同情,哪怕只有一點點兒也不行,彷彿自己的心裡有那麼一個極其脆弱的地方,一經被同情就會化為齏粉,再也無法修複。
郝嘉慧的母親大約也懷著類似的想法吧,所以從來不肯主動聯絡她,喬伊很無奈地想。
然而,郝家的那個視窗彷彿對她有一股難以名狀的吸引力。在日漸寒冷的十二月的夜裡,她每晚都蜷縮在冰箱似的車子裡,凝望著那個一直被窗簾遮擋得嚴嚴實實的視窗,凍得瑟瑟發抖,手腳冰涼,鼻涕長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