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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行列車隆隆作響,一路北上。
喬伊躺在上鋪,身上裹著薄薄的旅行毛毯,正在擺弄手機。
“郝嘉慧,你在嗎?”她在備忘錄上一筆一劃地寫著,淚珠順著眼角無聲地滑進耳邊的發叢。她用力閉了一下眼睛,讓視線清晰些,然後,把這句話製成一個文件。
她習慣於把手機上與郝嘉慧有關的一切都定期製成文件,很完整地儲存起來。她默默地翻看著他倆之間的聊天記錄,第一條寫在三年前中秋節那天下午,那時候他讀博一,她讀研一。
“喬伊,在嗎?”他在研究生院的一個臨時工作群裡挑出她來私聊。
她回了一個圓圓的笑臉和一個問號。
“中秋節快樂!導師剛才給我兩張話劇票,人藝的《不知秋思在誰家》,今晚八點首演,一起去吧?”
“好。”她很幹脆地回道,卻只有自己知道在輸入這一個字之前心裡經歷了怎樣的糾結。
話劇很好看,講的是一個母親和三個兒女的生活故事,是那種恰到好處的正劇,既不插科打諢,也不浮誇煽情,絕對稱得上“樂而不淫,哀而不傷”。
話劇的最後一幕也設定在中秋夜。舞臺上,晚風輕拂,金桂飄香,背景音樂舒緩悠揚。劇中的母親獨自坐在自家庭院一角的鞦韆上慢慢搖蕩,淺淺吟誦著王建的詩——“中庭地白樹棲鴉,冷露無聲濕桂花。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
大幕緩緩落下,觀眾熱烈鼓掌,演員一遍又一遍地優雅謝幕,喬伊卻坐在郝嘉慧身旁,淚流滿面。
“對不起,”在回學校的路上,郝嘉慧抱歉地說,“我看你這些日子一直不開心,本想讓你高興一下……”
“你怎麼知道我不開心?”喬伊奇道。
“我……”郝嘉慧微微窘住,沉吟了片刻,才終於說,“你差不多每天晚上都在圖書館文史閱覽室裡自習,我一直坐在你附近。你下了自習回宿舍的時候,我也總是在你後面跟著你走回去。我看見你總是獨來獨往,即使偶爾遇到同學一起走,也很少說話。”
喬伊本想說“我怎麼一點兒都沒注意到你”,卻在郝嘉慧的注視下低了頭,緩緩道出實情:“我爸爸二月份的時候過世了,心梗,當時是早晨,他一個人在外面晨練,都沒來得及送醫院搶救,一句話也沒給我和我媽留下。”
她說完就怔住了,這些話,幾個月來她從沒對任何外人說過。只要不說,她就不會受到那些讓她難過得幾乎無法忍耐的憐憫;只要不說,爸爸就彷彿在某種程度上依然還活著。
“喬伊……”他輕輕叫著她的名字。
她抬起頭,在夜色中,她很欣慰地看到他的眼裡沒有現出任何她不喜歡看到的神色。
“我會永遠和你在一起。”他簡單而清晰地說,臉上微微泛紅。
她點點頭,落落大方地主動牽起他的手。
在已經對他說了那些不想對外人說的話之後,他從此當然就不再是一個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