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岐蘭起身抬手提起茶壺,將吳勉原杯中的茶水斟滿,然後再自取一個杯子斟滿。
“蘭娘以茶代酒,先敬吳公子助我將父親歸葬族中,使他與母親團聚於地下,全我孝道。”汪岐蘭鄭重其事,一飲而盡。
“汪小姐客氣,此是我份內事。”吳勉也飲盡杯中茶。
“二敬吳公子在族中為我籌謀,有禮有節,進退得宜,為我保全父親所留產業,不落他人之手。”汪岐蘭再次斟滿杯盞,飲盡。
“汪小姐又客氣了,老爺早對此就有安排,我不過依他囑託,將兩處田莊給了族中打理,以換來族中照拂。這剩下的產業,是汪老爺留給您的,也是您應得的。”吳勉道。
“吳公子過謙了,此事說來簡單,但要辦妥卻難。若不是族人看公子青年才俊,行事穩妥,無錯可覓,處處維護蘭娘,足以擔當汪家大梁,才會有所顧忌。否則,以我一個孤女,無德無才,如何能讓族中僅拿走兩個莊子,將其餘悉數留我。”汪岐蘭說道。
“汪小姐倒是看的清楚。”吳勉放下笑容道,“族中爭產,確是一番明爭暗鬥。老爺臨終前急定下婚事,想來也是怕你無人可依,後生無著,汪家產業盡歸族中。”
“說來,汪小姐還請恕吳某腆臉應下婚事。老爺於我有再造之恩。若不是他,我如今至多是一家店鋪的掌櫃,又如何能進崇雅書院,師從大儒,專心向學。此大恩,我從未有機會報答。即便沒有婚約,我也當送老爺魂歸故里,傾力維護汪家,以報老爺大恩。可是當時情勢,吳某唯有借小姐夫婿的名分,方能行事。這些時日,我喚小姐為蘭娘,舉止言語多有親密、唐突之處,請汪小姐恕罪。”吳勉起身作揖致歉。
“何來之罪,吳公子這麼做也是為了讓族人相信這門親事由來已久,非倉促而就,你我之間情意已篤,婚約已固。”汪岐蘭接道,“吳公子用心之深,蘭娘領會得到。”
“是,小姐蘭心蕙質,事事洞明,顯然承襲了老爺的才智。吳某也領會了。”吳勉由衷道。
“吳公子過獎了。蘭娘原是閨閣女子,被父親捧在手中,不知人間愁苦。到如今,雙親皆故,舉目餘我一人,這才醍醐灌頂,有所醒悟。”
汪岐蘭從座上起身,面向吳勉斂衽行禮,鄭重道:“吳公子,蘭娘接下來有幾句不動聽的話,要說給公子聽。聽到刺耳處,萬請公子海涵。”
吳勉忙伸手隔空相扶,“無妨無妨,吳某洗耳恭聽。”
汪岐蘭立起身子,與吳勉雙目相對,鄭重說道:“蘭娘眼下雖有吳公子大義相護,但卻非長久之計。因為,蘭娘於你,算不得良配。”
“一則,當今聖上雄韜偉略,求賢若渴,以公子之才德,今後必定出人頭地,出入於翰林,得意於仕途。而汪家為商戶之家,世人皆鄙,區區薄產,在揚州城內尚算不得巨賈,且蘭娘以往光陰虛擲,才德淺浮,名聲委實不佳。你我這樁婚事,非但不能助公子您直上青天,反而會成為您日後羈絆。蘭娘相信,明年秋闈公子必然高中,倘若沒有這樁婚事,不知會有幾家官家千金為您爭破頭顱。”
“二則,父親送吳公子入學,是惜吳公子之才,盡同鄉之誼,所出之力、所憒之資有限,恩義相比終生大事,實在微不足道。父親臨終所託,固然是全心為我,但蘭娘覺得,所謂良配,須顧全彼此,放眼長遠,若挾恩求報,日後心生怨懟,結親最終成結仇。”
“三則,蘭娘對將來之事已做了打算。此前父親忽逝,蘭娘六神無主,全仗公子上下打理,四處周全。眼下蘭娘已經明白了,世間唯有自立自強,方能安生立命。蘭娘今後擬習商賈之道,殫精竭慮,保住汪家產業,報答父親一片慈愛之心。蘭娘亦有責任,令百餘個依附汪家的掌櫃、傭僕們,能養家餬口、安穩度日。蘭娘此生終老,也只是一名商婦,登不了廳堂,當不了貴婦。”
“蘭娘還須守三年孝,與吳公子的婚事有三年之遠。此三年,對吳公子至關重要,吳公子當專心向學,不被俗務所羈,屆時定當金榜題名、蟾宮折桂。”
“汪家以後需要吳公子襄助的地方甚多,即使沒有婚姻,吳公子也足以它途報答父親的恩義。若公子另覓一門好親,得岳家扶持,仕途走的高遠,對汪家來說更有裨益。”
“商人重利愛權衡。吳公子也不必拘束於君子之諾,賠上自己大好前程。”
“故蘭娘請吳公子與我解除婚約。汪家將一如既往支援公子,不受婚事一絲一毫影響。”
汪岐蘭一席話畢,端立不動,眼觀鼻鼻觀口。室內一片靜謐幽暗,可聽針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