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拾叄】剝繭出
祁襄眼中神采奕奕:“如果蟲子孵化之時,龔茂已經死了,那就不怕他不在房裡。”
林策連連點頭:“一兩日之內,也不會有人闖入知府房中,等到大家發現異常時,蟲子早已化飛,大家便都會以為,是毒蟲殺死了知府大人。”
她面露一絲同情,道:“只不過,要驗證我們的猜測,恐怕還得將龔知府從地下請回來。”
他們帶著仵作,到郊外將龔茂的屍身從土裡掘了出來,仵作剖開他的肚子,取腹中殘留的腐敗食物殘渣給小鼠服下,那些小鼠果真窒息抽搐,中毒身亡。
林策難掩激動:“若是遭蟲子啃咬中毒,腹中食物不應含有如此巨量的毒素。”
祁襄也嘆:“都是中了銀翅蟲的毒,誰能想到,竟不是被毒蟲咬死的呢!這兇手,可真是好深的心思!”
仵作也有些懊惱:“怪我查得還不夠細,只是這毒無論是被叮咬還是口服,死狀確實極其相似,我才忽略了這一層可能。”
林策寬慰道:“如今發現也不算晚。”
祁襄看了一眼草蓆上的屍體,緊了緊系在面上隔絕毒氣的布巾道:“我還是先替龔大人再次入殮吧,他也總算可以安息了。”
她用針線將仵作剖開的腹部整齊縫好,再替龔大人修整遺容,與仵作一道將龔茂抬回棺中。差役們填土埋棺之際,她為死者再念了一遍超度經文。
回到府衙,林策趁熱打鐵,再次詢問了生前伺候過龔茂的僕役及他手下的官員,所有人的證詞都出奇一致——龔茂最後一次露面,是在一個飯局之上,而那次飯局的主賓,是負責監督此次救濟糧發放的陝甘布政使王繼通。
問了一下午,祁襄慵懶地撐著腦袋,打了個哈欠:“這王大人是個什麼來頭?”
林策答:“我們來時,王大人已然被聖上叫回京城去問話了。”
“若是要下毒,飯局確是再好不過的場合了。”
“照當時在場的那位徐同知所說,大家吃的都是同一桌菜,也不止一人能證明龔知府回府衙之時身體並無異樣,究竟是誰下的毒,何時下的毒,仍是未知數。”
祁襄又打了個哈欠:“那就只有制備宴席的人略知一二了。”
林策帶著人馬來到延寧城第一奢華的酒樓“綺夢軒”。稀奇的是,城中其他地方皆是蕭條一片,此處卻是賓來客往,簪金戴玉的貴人們在雅間進進出出,好不熱鬧。
祁襄見此情景,不禁抬眉嘆道:“便是外頭光景再差,也不妨礙有錢人吃香喝辣。”
將綺夢軒當日伺候宴飲的一幹人等逐一問話,眾人皆言當日酒菜由酒樓烹製,亦經酒樓侍者送至席上。反複盤問了庖廚與侍者,仍未見一點破綻。
直至第二遍詢問席上伺候的一位娘子時,見她面色略顯猶疑,林策正色催促道:“有什麼想說的便說出來,不必有顧慮。”
舉止優雅的女子盈盈一福:“回大人,倒不是奴家為自身辯解,大人們在席間也未必進的都是綺夢軒的吃食,比方說,酒席快結束時,我為大人們倒酒,就正瞧見他們在服食‘仙丹’呢。”
“仙丹?什麼仙丹?” 林策問。
女子搖搖頭:“奴家也不知,只瞥見他們一人一丸服了下去。”
出了綺夢軒,往府衙回去的路上,一個戴鬥笠的農人迎面走來,將一袋東西並一張字條交到祁襄手上。
他壓低帽簷,說了一句:“朝廷發的救濟糧,相逢有緣,便送公子一袋吧!”
林策望了一眼那農人淡定離去的背影,低聲問:“你的人?”
祁襄一邊點頭一邊開啟那個布袋,一伸手,掏出一把摻著沙礫的米來。
林策探頭去看:“這是……摻了假的米?”
“嗯。” 她又展開那張字條,看完後遞給林策。
只見那字條上寫著“渭水絳瓷窯,赤砂土”幾個字。
他向她示意,她又遞過裝米的小袋,他抓出一把摻砂的米,道:“這裡頭紅色的沙礫,就是紙上所寫的‘赤砂土’?”
“還得去這個絳瓷窯瞧一瞧才知道。”
剛進府衙大門,便瞧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吳奉言!” 祁襄很是激動,“我正奇怪你怎麼沒跟你家侍郎大人一同來延州呢!”
吳奉言先是規規矩矩給他家大人行了禮,才對祁襄道:“我先前在京城還有一樁案子沒辦完,如今都辦妥了,就快馬加鞭趕來了。”
“你來得正好。” 林策打斷了兩人的寒暄,“隨我們去一趟渭水邊的窯廠。”
三人在一名府衙差役的帶領下找到了字條上寫的那座“絳瓷窯”,差役走在前頭進了窯廠大門,嘴裡介紹著:“咱們延寧特有的赤砂土,是燒制紅瓷的上佳原料,每年都有大批紅瓷進貢到宮裡,此次饑荒嚴重,知府大人向朝廷請旨暫停今年的貢瓷供應,皇上心慈,便允了,因而自臘月以來,這瓷窯一直閑著,所以才不見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