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拾陸】知相思
他們來到府衙門前,何田對著守衛好聲好氣地說:“官爺,我們是來替知府大人辦理後事的。”
那兩個守衛打著哈欠,擺手將他們放了進去。屍體停放在府衙西北角的殮房,剛到門口就聞見一股濃烈的燻燒雄黃的氣味,布巾遮著口鼻的仵作從裡頭出來,祁襄作了個揖,問:“大人,知府大人的屍身可查驗完畢了?我等可以為大人入殮了嗎?”
那仵作倒也客氣,一邊摘罩面的布巾一邊道:“查驗完了,不過還得看侍郎大人的意思。”
他們走進殮房,林策果然立在正中,一隻手背在身後,另一手拿著仵作的記錄,仔細端詳木床上的屍體。
龔知府身上僅有一塊粗布遮體,面板上布滿被銀翅蟲的毒液灼燒、腐蝕的膿瘡,嘴角、眼周還留著幾尾毒蟲的殘軀,瑩白的翅膀在燭火映照下閃著銀光。
“祁姑娘?” 林策抬起頭,看見祁襄,頗為訝異。
“好巧呀,林大人,我們來給龔大人入殮的。”
“千裡迢迢,跑到這裡來辦喪事?祁姑娘業務範圍夠廣的。”
祁襄淺笑:“有生意哪有不做的道理。”
林策將信將疑:“龔大人的家人都不在延州,他的喪事是官府籌錢操辦,你掙不到多少錢吧?”
“蒼蠅腿也是肉啊。”
林策顯然不信她的說辭 ,卻也沒再追問,看著她走到屍體邊,伸手似是要觸碰屍身之上的銀翅蟲殘骸,他忙制止:“別碰,那蟲子有毒。”
“我知道。” 她的指尖停在蟲身上方幾寸,“所以,知府大人是被這蟲子毒死的?”
“嗯。” 林策頷首,“仵作記屍體足脛軟弱如棉,針刺不縮,未現尋常屍僵,此乃生前四肢麻痺、陰氣絕於經絡之相。再視其咽喉,白痰淤滯、阻塞氣道,死因為窒息。兩者都是銀翅蟲中毒的症狀,應該沒錯。”
“這蟲子又不常見,從哪兒跑來的?”
林策合上仵作的筆記,撣了撣衣服上的薄塵道:“出去說吧。”
祁襄卻沒動:“我們來給龔大人入殮的,正要幹活兒呢!”
林策皺了皺眉:“那你們先忙,我在外頭等你。”
他們替龔大人洗淨身子,休整遺容,穿上壽衣,預訂的棺材也剛好送到,三人將他抬了進去,總算給了他一點體面。
從殮房出來,林策還在院裡等著,祁襄朝他招了招手:“林大人要是沒公務,咱們喝酒去?”
何田急著同張瑤獨處,在一旁搶著說:“姑娘,我們……先回客棧了。”
祁襄笑著看了看他,道:“去吧去吧,我今晚與林大人有要事相商,不會回去太早。”
對著祁襄耐人尋味的目光,張瑤罕見地紅了臉,嘟囔了一句:“阿襄,別開玩笑了……“
“我沒開玩笑,人真的很,真的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商量。”
祁襄與林策好不容易找到一間開門迎客的酒樓,裡頭客人寥寥無幾,他們找了一張靠窗的桌子坐下,叫了兩壺酒並幾道小菜,邊飲邊聊起來。
林策率先開了口,實則是回答祁襄在殮房內問的問題:“那銀翅蟲卵是藏在下級官員和各地豪紳向他行賄的物品中的,有一批來自西域的織毯,就在那裡頭藏著。”
“這麼說,龔大人貪贓枉法,卻遭了報應咯?”
林策沉默片刻,又道:“這個案子的奇特之處就在於此,據他手下官員和本地百姓所說,龔茂是本朝難得的清官。”
祁襄失笑:“本朝難得?呵,林大人倒是敢說!”
“有何不敢?事實如此!”林策頗有幾分義憤填膺。
“林大人這樣的出身,自然是從不用為生計犯愁,官場貪墨成風,逐級上貢,是上樑不正下樑歪的緣故,許多底層官員,亦是身不由己啊。”
林策不悅道:“祁姑娘的意思是,我站著說話不腰疼?”
祁襄舉起酒杯與他碰了碰:“林大人莫生氣,我沒這意思……你倒是細說說,那這龔大人,到底是不是貪官?”
林策神情緩和了些許,道:“他家中乍一看很是清貧,卻在地窖中發現了大量財物珍寶,那十數匹西域織毯應是新得的,因此還暫存在他府衙的內署臥房之內。”
“那救濟糧摻假之事,多半也與他脫不了幹系咯?”